最夸张的，是桌子中央那个还在冒着冷气的盘子，上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带着漂亮雪花纹理的肥牛卷。
浓郁的牛油火锅底料的香味，随着卡式炉点燃，开始在车厢内弥漫。那霸道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攥住了三个幸存者的胃。
周凯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响亮。他感到脸上一阵火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从营地逃出来这两天，他吃过的最好的东西，就是上车前刘若欣给的那半块压缩饼干。
李娜的哭声不知何时停了，她抬起头，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锅逐渐沸腾的红色汤底，喉头不受控制地上下滑动。
孙叔也睁开了眼，浑浊的目光落在那些新鲜的食材上，嘴唇哆嗦着，不知是想说什么，还是单纯地被馋的。
“好啦，可以吃啦！”刘若欣拍拍手，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大筷子肥牛卷，在滚沸的汤里涮了几下，然后放进自己的碗里，吹了吹，幸福地眯起眼睛塞进嘴里。
“唔……好吃！”她满足地感叹一声，然后拿起另外一副干净的碗筷，同样涮好了一碗肉和菜，起身端到了驾驶座。
周凯三人的视线，如同探照灯一般，齐刷刷地跟随着她的动作。
只见刘若欣把碗放在了驾驶座旁边的平台上，然后很自然地拿起韩东晟的手，将筷子塞了进去。
“哥，你先吃，今天你开车辛苦了。”
周凯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他要吃东西了？一个丧尸，要吃熟食？吃火锅？
韩东晟坐在那里，背对着众人，像一尊亘古不变的石像。他没有动。
刘若欣也不催，就那么笑吟吟地站在旁边等着。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在周凯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动了。
他缓缓的、用一种带着明显僵硬感的动作，抬起了手，夹起了一片牛肉，送进了嘴里。他的咀嚼动作很慢，很机械，甚至能听到细微的、关节摩擦般的声响。
可他确确实实在吃。
这一幕带来的冲击，远比刚才开车撞穿路障更加强烈。它彻底颠覆了周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你们也吃啊，愣着干嘛？”刘若欣回到小桌旁，招呼着他们，“不吃我可就全吃光了哦，我哥不跟我抢，你们再不吃，这些就都是我的了。”
她的语气天真烂漫，仿佛这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家庭聚餐。
孙叔的身体动了动。他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目光里的恐惧和渴望在激烈交战。饥饿，是比死亡更直接的折磨。
“吃……吃吧。”周凯听见自己用干涩的声音说。
他做出了决定。
是死是活，总得做个饱死鬼。更何况，这也许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机会。他拿起筷子，递给孙叔一双，又看向依旧缩在角落的李娜。
李娜拼命摇头，眼泪又流了出来，无声地表达着抗拒。
周凯不再管她，他自己夹起一片午餐肉，在心里念了一句“妈的，豁出去了”，然后闭上眼，塞进了嘴里。
辛辣滚烫的汤汁在口腔里爆开，混合着肉的咸香，瞬间唤醒了所有沉睡的味蕾。一股暖流从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连日来的饥饿与寒冷。
太好吃了。
周-凯的眼眶一热，差点流下泪来。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吃到热乎乎的饭菜是什么时候了。在临江安全区，他们每天的配给只有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他睁开眼，看到孙叔也颤抖着手，夹起一片青菜，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然后便狼吞咽虎起来，仿佛要把自己的舌头也吞下去。
周凯不再犹豫，加入了抢食的行列。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什么丧尸，什么危险，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刘若欣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咯咯地笑了起来，又从旁边拿出一瓶大桶的纯净水：“慢点吃，别噎着，水管够。”
一顿饭，吃得惊心动魄，又酣畅淋漓。
当锅里最后一片菜叶被捞干净后，三个人都瘫在座位上，满足地打着饱嗝。李娜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食物的诱惑，在后半场加入了进来。
车厢里一片狼藉，但气氛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食物的温热，似乎也融化了彼此之间那层坚冰。
刘若欣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哼着不成调的歌。周凯靠在椅背上，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驾驶座上那个从头到尾只吃了那一碗食物，便再也没有动过的男人。
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们……一直都是两个人吗？”
刘若欣收拾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对啊。”
“你……”周凯斟酌着词句，“你不怕他吗？”
这个问题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简直是废话。
刘若欣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为什么要怕我哥？”
她擦干净手，坐回周凯对面的小凳子上，歪着头，很认真地看着他：“在我眼里，哥哥就是哥哥。他会开车，会找东西，会保护我。那些外面摇摇晃晃的家伙才是怪物，我哥不是。”
她的眼神清澈纯粹，没有一丝一毫的伪装。
周凯的心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是啊，在这个人杀人、人吃人的世界里，到底谁才是怪物？是那些行尸走肉，还是那些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的“同类”？
他想起了在临江安全区里，为了半块饼干就能拔刀相向的人们，想起了那些高层为了自己的安危，把他们这些底层幸存者当成炮灰推出去喂丧尸的场景。
相比之下，这个沉默的“丧尸哥哥”，似乎……更有人情味一些。
“睡吧。”刘若欣打了个哈欠，“明天还要早点赶路呢。喏，毯子在那边柜子里，自己拿。晚上我哥守夜，这里很安全。”
说完，她就钻进了车厢后方那个用帘子隔开的小卧室。
周凯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孙叔和李娜。两人都已经因为疲惫和饱足，蜷在椅子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