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翻来覆去，心里扑腾个没完，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糊过去，却也没睡实，总觉得外头有脚步声，惊得几回坐起来听，又只是风声。
好容易挨到辰时，一个声音出现！
“梁姑娘没睡好吧？眼底下都有些青了。璐璐太守那儿传了话，说今儿身上仍不大爽利，各处的请安都免了，若有要紧事，让管家在前头书房应着。”只见墨韵轻手轻脚进来挂帐子，见我睁着眼，才低声说道
我听后点点头，起身梳洗，在铜镜里看，人果然有些憔悴，便让墨韵梳了个简单的髻，只簪了支素银簪子
正用着早膳，外头小丫头报说夏夏姑娘来了，
话音未落，夏夏已一阵风似的卷进来，
只见，她今天穿了件杏子红的衫子，皱巴巴的，头发也有些毛躁，一进来便挨着我坐下，抓住我的手
“好二姐，我憋了一肚子话呢！昨儿夜里你们到底怎样了？璐璐姐只叫我守着院子，外头一点动静不叫我听，可急死我了！”
我将一碗粳米粥推到她跟前，示意墨韵到门外头守着，这才压着声，将昨夜如何去的，如何躲巡兵，如何见着白袍弟弟，又如何回来，拣要紧的说了，只是略过了草席裹人那段，单说路上惊险，毕竟我知道夏夏这性格如果说草席裹人那段，肯定得跳起来！
“阿弥陀佛，有他暗中查访，总好过我们姐妹几个没脚蟹乱撞。”随即又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只是二姐，我今儿早起，听见件怪事。”这时候夏夏眼睛都瞪圆了，粥也忘了喝
“什么事？”
“咱们这驿馆后头巷子，不是临着一条小河沟么？清早我睡不着，在楼上开窗透气，看见两个穿灰布衣裳的汉子，在河沟边柳树下嘀嘀咕咕，一个手里还拎着个湿淋淋的麻袋，看着沉甸甸的。我正疑惑，他们东张西望，竟把那麻袋往草丛深处一塞，用枯枝烂叶盖了，便匆匆走了。”夏夏正说着，眉头蹙得紧紧的，“那模样，鬼祟得很。我原想叫个小厮去瞧瞧，又怕打草惊蛇。”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强作镇定，只问：“你可看清那两人模样？穿什么鞋？”
“天蒙蒙亮，脸肯定是看不清。鞋子……像是寻常的布鞋，可鞋帮子上，似乎都沾着些黄泥浆子。咱们这驿馆附近都是青石板路，哪来的黄泥？”夏夏歪着头想了想，然后不紧不慢的和我说道
这就对了，昨天我们去那仓廪附近，后墙根下就是黄泥地，被露水打湿了，踩上去又粘又滑。
听到夏夏的说话，又想起了昨天的事情，感觉指尖有些发凉，那两人，莫不是与昨夜抬草席的是一路？他们将东西沉河不够，还要藏到我们眼皮子底下？
正想着，外头墨韵忽然提高了声音道：“王管家，您怎么到后院来了？璐璐太守吩咐了，姑娘们要静养，今天不见人。”
“老朽岂敢打扰姑娘们清净？只是吕大人府上遣人送来些云南特产的新鲜菌子，说是给璐璐太守和几位姑娘尝鲜，最是安神补气。老朽想着东西金贵，还是亲自送来稳妥。”只听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说道
吕凯？他这时送东西来？我与夏夏对视一眼，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忙对夏夏使个眼色，她便低头装作认真品粥，只是耳朵肯定是在竖着听
“墨韵，让王管家稍等，我这就出来。”我略清清嗓子，朝外头安排，说罢起身，夏夏扯了扯我袖子，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走到外间，只见王管家垂手站着，身后跟着个小厮，拎着个很精致的竹篮，里头果然堆着些灰褐色的菌子，还沾着湿泥，瞧着倒是挺新鲜。
“梁姑娘安好。吕大人说，这是才从山里采的鸡枞菌，最是鲜美，用老母鸡炖汤，能安神压惊。特地让老朽务必亲自送到。”这王管家也就五十来岁，面团团一张脸，笑起来眼睛眯成缝
我心里转了几转，面上只微微笑道：“吕大人真是费心了。只是璐璐姐姐身上不爽利，我们姐妹也跟着吃斋静心，这般厚礼，实在不敢当。”说着故意顿了顿，仔细看着他神色。
那个王管家依然笑容不变，只道：“姑娘们客气了。吕大人说了，这不过是点土仪，给姑娘们尝个野趣。若是不收，倒是见外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反惹疑心。我便让墨韵接了过来，又道了谢，
“夏夏姑娘也在呢？一早儿倒是热闹。”王管家却不立刻走，眼神往内间瞟了瞟我四周
而夏夏在里头已经全部听见，忍不住探出半个身子，脆生生道：“是呀，我来找二姐说话解闷的。王管家还有事嘛？”
“没事，没事。老朽这就告退。”王管家忙哈了哈腰，这才带着小厮出门了。
看他出了院门，我忙让墨韵把菌子提到后头小厨房去，千万别动，只说是我们这几日忌口，先收着，回身拉着夏夏进了里屋，关紧了门，我才低声道：“这菌子来得蹊跷。吕凯早不送晚不送，偏生这时候。”
“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二姐，那麻袋的事……”夏夏急着点点头
我连忙按住她的手：“先别声张。你早上瞧见的那两人，和这菌子，保不齐是一出戏。吕凯这是试探，看我们昨夜受惊之后，是个什么动静。我们若慌了，或是对那麻袋好奇去查，便落了套儿。”
“那我们怎办？”夏夏眼睛瞪得圆圆的一直望着我
我想了想，道：“得赶紧告诉璐璐大姐。她虽“病”着，心里可比我们精明。”
当下便让夏夏先回自己屋，只作无事，我自去璐璐大姐房里。
璐璐住在东厢暖阁，我进去时，正歪在榻上看书，脸色有些白，精神却还好，见我来了，便让身边的小妹琳琅出去守着。我将清晨夏夏所见，并吕凯送菌子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那麻袋里的东西，八成与昨夜粮仓的事脱不了干系。他们杀了人，沉河还不放心，要挪到更隐蔽处，偏生选在驿馆后头——这是想吓唬我们，或者，想看看我们会不会自己撞上去。”璐璐静静听着，手里慢慢捻着一串沉香木念珠，半晌才道
“姐姐说得是。吕凯和王连，表面投降，暗地里果然不安分。白袍弟弟暗中查访，想必已有线索。只是他们下一步如果真的要偷运军粮给刘璋，我们该如何应对？”我点头表示赞同
璐璐姐坐直了身子，低声道：“既然他们要做戏，我们便陪着做。菌子收下，这两日我们姐妹只管在屋里静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让管家抱怨几句夜里睡不踏实、听见怪声之类的话，传出去，让他们以为我们胆小受了惊，不敢多事。”
“那运粮的事？”
“等。”璐璐姐目光沉静，“等他们按捺不住，自己先动动。白袍弟弟既然在查，粮车何时出发，走哪条路，必有消息。我们要做的，是按兵不动，到时派人暗中跟上。到了地头，趁其不备……”她没说完，只将手轻轻一斩。
“跟去的人，险得很。而且，要如何一击成功？刘璋在成都，守卫定然森严。”我明白她的意思，可心里仍有些悬着
璐璐听到我的担忧，故作镇定，缓缓道：“所以这人选，极要紧。既要轻功超群，能悄无声息尾随粮车，不被发觉；又要胆大心细，到了成都，能寻隙潜入，行那关键一击。我们姐妹中……”随即她的眼神在我脸上停了停，又摇摇头，“蝉蝉，你虽沉稳，但轻功并非上佳。夏夏灵巧，却毛躁。莲花功夫是好，可需留在明处，替我应付吕凯等人。荼蘼和琳琅小妹，一个风系原位异能者，一个单挑女霸王，各有专长，却都不擅奔袭潜伏。”
“璐璐，那你的意思，是白袍弟弟最合适？”我接口道
“他是男子，身份隐秘，身手又是我们之中最高的，本是上选。”璐璐姐叹口气，“可此事关乎大局，不能全押在一人身上。我的想法是，兵分两路。一路，由白袍弟弟暗中缀上粮车，相机行事。另一路，我们姐妹中也需有一人，明面上找个由头离开驿馆，譬如去城外寺庙进香祈福，实则暗中接应，传递消息。如此，万一有变，也有个照应。”
“那明路，不如让我去，我都无所谓”这时候心中一动，下意识脱口道
璐璐眼巴巴的看着我，良久才道：“你想清楚了？这可不是游山玩水。吕凯的人必定盯着驿馆，你如何正好在那时出城，又不惹怀疑？出了城，又如何摆脱眼线，与白袍联络？”
“正因为人人都觉得我性子闷，不爱走动，才更不易惹疑。过两日，我就说夜里总惊梦，想去城外慈云庵住两日，静静心，抄经祈福。慈云庵在山里，偏僻安静，吕凯也不会拦着姑娘家去庵堂。墨韵留下，我只带个小丫头，轻车简从。出了城，山路岔道多，找机会换了装束，绕道去与粮车路线汇合，也不难。”我已经很明确和璐璐细致的分析利害关系了
正说着，外头琳琅轻轻叩门，低声道：“姑娘，荼蘼姑娘和莲花师姐来了，说得了些安神的香丸子，送来给璐璐大姐。”
璐璐扬声道：“让她们进来吧。”又对我低语：“正好，人多也好商量人选问题”
荼蘼和莲花一前一后进来，手里果然捧着个瓷盒，见我也在，互相见了礼。
荼蘼这时候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的，依然心思最细，一眼瞧出我们神色不同，便笑道
“二姐也在，正好。我和莲花新合的香，用了柏子、茯苓，气味清爽，最能宁神。只是方才来时，瞧见王管家在前头廊下和小厮嘀咕什么河沟、清爽了之类的话，神神秘秘的。”
我心里一紧，和璐璐姐交换了个眼神。莲花嘴快，接着道：“可不是！我还看见夏夏在院子角门边探头探脑，被我拉住了，她只说看猫儿打架，可那样子，分明有心事。”
璐璐姐便示意我关严了窗，让琳琅小妹去门口守着，这才将麻袋、菌子及我们的猜测，拣要紧的说了。荼蘼和莲花听得脸色都变了。
“好险！咱们这是掉进狼窝里了，四面都是眼睛耳朵。”莲花拍着胸口道
“既然他们想吓我们，我们不妨将计就计。我那还有些药材，配上些寻常香料，能做出些闻了让人精神倦怠、面色苍白的香。姐妹们这几日用上些，装病装得更像些，也叫他们放心。”荼蘼沉吟了一会，然后一本正经的分析道。
“这主意好。明暗两路的计划，你们也听听。”璐璐点头，又将方才和我安排的打算说了一遍。
莲花听了，眼睛发亮：“我跟蝉去吧！我机关术虽不是顶尖，但弄些迷烟、绊索之类的小玩意儿还行，路上说不定用得上。”
我摇头：“你走了，谁帮璐璐姐应付府里杂务？你心思活络，留在驿馆，和荼蘼一道，看着吕凯、王管家他们的动静，更要紧。”
“二姐说得是。明路一个人，反倒安全。只是联络的法子得想好。白袍弟弟那边，如何递消息？”荼蘼一脸愁容的望着我们！
“这个我来安排。他既暗中查访，自有法子与我们通音信。如今要紧的是，我们姐妹几个，须得一条心，外松内紧。夏夏那儿，二姐你去嘱咐，那丫头藏不住话，别露了馅。”璐璐现在已经看起来一脸自信的申请
正说着，忽听窗外“啪”一声轻响，像是树枝断了。
我们俱是一惊。琳琅在门外低喝：“谁？”却只听一阵猫叫，伴着跑远的细碎脚步声。
荼蘼走到窗边，从缝里往外瞧了瞧，回头小声道：“是只野猫，蹬掉了半块瓦。只是……这猫跑的方向，倒像是往后院角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