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的鹿皮靴踏过青石板上斑驳的血迹。怀中小兔温热的战栗透过衣料传来，与肩头狸猫绷紧的脊背形成微妙共振。她们穿行在犬牙交错的巷陌间，檐角镇妖铃的阴影不时掠过少女苍白的下颌。
她的披风下摆掠过满地暗红结晶，那是千年妖血反复浸染青石形成的血珀。断爪残羽堆砌在沟渠边，被往来修士的锦靴随意践踏。某个铁笼突然剧烈震颤，撞碎了她脚边半截不知名的残骸，断面处还凝结着冰蓝色的妖丹碎屑。
瑶琳的蛇身在伊芙腰间骤然绞紧，翡翠般的鳞片微微竖起，透出她内心的紧张与愤怒。她们经过某个正在拍卖的展台时，笼中羽妖折断的翅骨正被商贩刻意掰出凄厉角度，雪翎散落如祭坛前的纸钱。\"瞧这妖纹！至少五百年道行！\"
隔壁摊位传来铁钩刺入鳞甲的闷响，半人半蛇的少女被倒悬在梁下，血珠顺着银鳞滴入玉盏，激起围观修士们腰间照妖镜的嗡鸣。
小精灵被藏于披风之下，同样感受到了周围弥漫的压抑与绝望。她刚想探出头，伊芙便又拢了拢披风，将她压了下去。不让小精灵暴露在人前，是瑶琳的提议。
她的前主人是云游修士，常年游走于各大城池之间，知晓贵族喜好豢养温驯、小型类人形的妖族，自然也成了捉妖师们首选抓捕的目标。一旦小精灵出现在人前，难免招致贪婪者的觊觎。
伊芙按照瑶琳的指引，在妖市错综复杂的摊位与铺面间穿行。越往坊市深处，铺面规模也越大，所售妖族品阶亦愈高。商贩为求厚利，对待这些妖族的手段也愈加残忍，扒皮、剖丹、抽筋，在这里不过是寻常之事。
倏忽间，伊芙与展柜内鹿妖的目光不期而遇，那对琉璃眸子里盛着的不是恐惧，而是淬毒的恨意——鹿角断口处新鲜的血浆正缓缓注入青玉壶，持壶的伙计正专注地调整着角度，生怕遗漏半滴珍稀的妖血。
就在这时，暗巷深处突然炸开一阵愤怒的虎啸。七八个灰袍人拖着沉重的玄铁囚笼匆匆而过，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笼中隐约露出半截斑斓的虎尾，皮毛上沾满了血迹，隐约可见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
伊芙的剑柄已被冷汗浸透，掌心传来的湿滑感让她不得不更加用力地握紧。瑶琳的声音突然响起，轻而急促：“快，进这家铺面看看！”
伊芙的脚步微微一顿，并未立刻依言而行。瑶琳一路引导的路线太过明确，仿佛早有预谋。这种刻意的指引，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否别有用心。
她不动声色地放缓脚步，目光扫向那家店铺。铺面装潢精致，门楣上挂着一块鎏金牌匾，上书“炼妖阁”三个字。铺面里灯光昏暗，看不清里面的陈设，一股厚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异香从里面飘散出来，令人作呕。
伊芙微微皱眉，步伐略作迟疑。她低下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警惕：“你确定要进去？店铺里肯定摆放有镇妖辨妖之类法宝，一旦近身，我们很可能会暴露。”
事到如今，瑶琳也不再隐瞒，她的声音从披风下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我姐姐就是被卖给了这家铺面，我必须要救出她！”
伊芙闻此，非但未止步，反而径直越过了那家铺面。她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救你姐姐？你是捉妖人的对手吗？单凭我们几个，进去不过是送死。”
她迅速闪身转入一块无人的空地，停下脚步，目光如刀般扫向周遭每一寸角落，“这就是你一直引着我们来妖市的目的？”她拉开披风，凌厉的眼神直刺腰间的翠绿小蛇，“你知道妖市中，来来往往有多少修士和捉妖师吗？一旦暴露，我们根本插翅难逃。”
“我管不了那么多！”瑶琳的情绪骤然激动，声音中带着哽咽，“我只知道，再不快点救出她，她或许就……”她的声音颤抖，仿佛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我不拖累你们，我自己去救，咱们就此别过！”
话音未落，她便疯狂扭动蛇身，试图从伊芙的腰间挣脱。她的动作急促而决绝，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然。
小精灵见状，眉头紧锁，迅速抬手掐诀，一道淡淡的灵力波动闪过，瑶琳的身形顿时被定住。“冷静点。”
她用肉肉的小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眉心，声音虽稚嫩却透着理智，“你姐姐现在情况如何，你根本不清楚。万一她已遭不测，或是被转手卖出，你这样贸然冲进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瑶琳被定住身形，无法动弹，只能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嘶低吼。“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姐姐被扒皮剖丹吗？被卖的不是你们的亲人，你们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她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与愤怒。
“闭嘴！”伊芙猛地掀开披风，目光如刀般刺向腰间的翠绿小蛇，声音压得极低，“你想把捉妖人引来吗？”
她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带你逃出囚笼，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你姐姐的死活，与我们何干？”她的目光转向小精灵，冷然地说道，“既然她不听劝，就放她自行离去，死活由她自己。”
小精灵站在伊芙的肩上，沉默不语。她的心神早已被体内那股澎湃的力量所占据，无暇他顾。云尧上仙授予的功法此刻正疯狂运转，灵台之上的金色符文如同呼吸一般闪烁不停。
起初，这功法只是吸收四周的灵气，可自从进入汀洲城后，一股肉眼难以察觉的淡淡灰雾也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体内。当时她们尚未脱困，她根本无暇深究这灰雾的来历。
直到进入妖市，那灰雾越发浓郁，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林乐微识海中的金色符文疯狂旋转，努力将这些灰雾净化为纯净灵力，灰雾与符文在她的体内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稍有不慎，便会反受灰雾的侵蚀。
源源不断净化而来的磅礴灵力，如同江河奔涌，不断汇入她的丹田。她的法力在极短的时间内飞速增长，几乎达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然而，这种增长并非全然是好事。她的境界并未随之提升，灵力的暴涨反而让她的经脉隐隐作痛，仿佛随时可能撑裂。她急需找一处安全之地，打坐消化这些灵力。
林乐微突然按住心口，无数凄厉哀嚎在灵台炸响。冥冥之中，她仿佛看到无数细密的丝线缠绕在自己身上，每一根丝线都连接着一段因果羁绊。那灰雾竟是惨死于这座城的所有妖族所化的怨气；而这座妖市，正是怨气最重的地方。
以怨气修道，若按一般修真界的常理而言，她这无疑修的就是邪术。可叹当时天后来得太快，她连询问这部功法的名字都没来得及，更别提了解其背后的因果与代价。
如今，功法已开始运转，怨气已入体，想要停下，却并非是她自己能决定的。那些缠绕在她身上的因果丝线，正一点点收紧，仿佛要将她拖入某个深不可测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