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这个年过得很是不同寻常。
除夕的前一天晚上，周川花钱包下了一个大酒店，请街坊邻居们吃了饭。不管是拿钱走人去别处买房子的，还是打算继续留下的，一个不少，都有份。
大家心里犯嘀咕，不晓得他是怎么了。
还有人有了一点猜想，好奇的问：“你媳妇是不是怀了？”
周川笑容不变，不疾不徐的耐心解释：“别瞎猜，没有的事。我啊，是想着，过了这个年，大家各奔东西，以后或许不能经常见面了。但人走了，情谊还在。我真心谢谢你们，这么多年，帮衬我老婆，还有我小舅子。以后有什么事，千万别客气，只要我能帮，一定给大家伙办的漂漂亮亮的。”
他这话说得好听，听得人心里熨帖，被大家传来传去，最后传到林溪耳朵里，街坊邻居们已经对他满口夸赞了。
包下一个大酒店的费用并不低，周川没有跟老婆伸手要钱，相比老婆，他虽然不怎么富，但还是有百分之一的股份在身上的，他平常又不怎么花钱，这几年也攒下了不少。
但他其实很抠的。
对他自己都抠的要死，怎么可能会对除他老婆之外的人大大方方？
无利不起早。
林溪听着大家对他一句句的感动夸奖，第一次觉得脸热，不太好意思。
不是害羞，反正很复杂，事实不是这样的，他也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好。
周川是感恩街坊邻居对他老婆的照顾，这没错，他在平日里也会给大家帮帮忙什么的，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比如帮忙修个水管，修个车……
但让他花大钱？充大款请客？
这不可能。
“……”
酒过三巡，热热闹闹，酒店里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一直没有停过，吵得人脑袋里嗡嗡作响。
正是大家被招待的最妥帖的时候，每一桌里面，都来了一个装修公司的推销员，面带如春风般温暖的微笑，声音很好听。
循循善诱，说起他们的装修公司，“叔，婶，咱们老板是周川啊，都是熟人，他的人品信得过！看，咱们这边，装修风格多样化，高端大气上档次！”
“买了新房要装修吧？自己给自己打造一个温馨的小窝，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那还等什么？选择我们公司，你不会吃亏，不会上当，纯赚！”
“什么？二手房？前主人装修好了的？不好不好，东西都是用过的，新房就要新气象。我们给你制定个性化设计，包您满意！”
“……”
有很多拿了钱买了新房的人的确还没装修，当场就大手一挥，交了定金，尾巴都翘起来了，说什么，小周这孩子好，咱们大家伙一定要支持。
别说他们了，就连阿龙和小胖都有点眼含热泪，感动的不行，非说周川这人特别好。
可能是气氛到这了，大家住了那么多年的老房子已经不复存在了，往后如果不主动聚，大家很少会再见面了，想想就很不舍，各奔东西，分离的伤感，对未来新生活新房子新邻居的忐忑……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可不就上头了嘛。
他们不是看不出周川是在借这个机会接业务，可因为他一开始说话的语气太郑重了，妥妥的一个婚后好男人。做人的人品好，公司产品也不会差，值得信赖。
林枫惊呆了。啊嘞？神马情况？他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甚至只有四个大字送给周川——无商不奸！
很好，他又被上了一课。
“……”
林溪早就受不了里面的大型推销现场了，一个人跑出去透气。
周川今天喝了酒，今天的这些人不需要他警惕，所以心情放松很多，有人来敬酒，他会很给面子的笑着喝一口。
等回过神才发现老婆不见了。
慌了一瞬，后来还是林枫神色恹恹的给他指了指方向，他才松了一口气，悄悄的躲着人出去了。
在路口找到了林溪。
她穿着白色的长款羽绒服，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衬得皮肤很白很白。
有人在遛狗，一只很乖的大金毛，她和狗主人有说有笑，蹲下身子摸摸狗头。大金毛亲昵的用大脑袋蹭她的手心，别提多亲人。
狗主人是个年轻的男生，笑着说：“新年摸狗头，万事不用愁。”
林溪笑得好开心。
周川就站在那，像是一座雕塑，一动不动，远远的看着。一阵冷风吹到他脸上，他才像是终于回神，扯了扯唇角，挂着亲和的笑，慢慢抬步靠近。
大金毛看到周川过来，可能是察觉到了他浑身的恶意，一改温和模样，竟然呲了呲牙，满满的攻击姿态。
狗主人连忙拉住牵引绳，歉意的对他们笑了笑，接着就带着自家的狗狗离开了。
周川无辜的眨眨眼，摊了摊手，“我什么都没做。”
林溪看到他，撇过脸，脸上的笑渐渐落下，继续转身往前走，没说话。
周川表情一变，连忙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像小狗一样，露出一抹讨好的笑，“还生气呢？姐姐？老婆？不要生气了，我错了……”
任他怎么说，林溪都没回应，他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停在原地。
“你不要我了吗？”话音刚落，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嗓音干涩，泪水在眼眶里翻滚。
林溪突然转身，很不留情的抬起手，狠狠揉着他的脸，像是在出气。
“我生气了吗？没有！”
周川眼神怯怯，“好，你没生气，我错了，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他其实没有把老婆哄好。
林溪盯着他看了半天，呼出一口气，闷闷的捶他一拳，“烦死了！你为什么要让苗灿灿学我？”
是啊，他到底是怎么拿到别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大项目的呢？
因为苗灿灿怀孕了。
是蒋明瑞他爸的孩子。
蒋明瑞爸爸妈妈好几年前就因为蒋爸出轨而离婚了，蒋妈分走了一半财产，乐滋滋的跑去国外潇洒了。至于蒋明瑞，他妈当初要带他走，但他选择不走，因为他爸能给他的更多。
苗灿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根据周川留下的那张名片的指引去了培训班，在那里，仿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原来，可以这样。
她变了。曾经不敢抬起的头也能抬起来了，曾经不敢摘下的黑框眼镜也敢丢掉了，曾经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都敢了……
在家里，她拿捏她妈妈，威胁她妈妈，如果不听她的，那她就不管弟弟。
在外面，学习林溪的穿衣风格和说话语气，彻底把蒋明瑞的心笼络住了。在一个夜里，他们睡了。
但她的目标不是蒋明瑞，是蒋明瑞他那个爸，借着蒋明瑞的便利，她频繁出入蒋家，最后真让她成功了。
她休学了，去蒋家保胎去了，蒋明瑞以为孩子是他的，其实他爸知道真相，只是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平静，没告诉他。为了弥补苗灿灿，应她的要求，帮忙给周川铺路了。
事实就是这样。
林溪听了之后就觉得头皮发麻，有点奇怪，有点恶心，反正就很烦，说不清楚。
“不是我让她学你……”周川红着眼，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很无力的解释：“我不敢这么做的……”
他也恶心啊。
尤其是他知道了，蒋明瑞是把苗灿灿认成了林溪……
在怀孕之后，苗灿灿就不再模仿林溪了，不是不想，是不敢了。其实一开始，她也只有在蒋明瑞面前才会模仿，周川又不会时时监视她，所以一直不知道这事。苗灿灿心里清楚老板肯定会发火，再加上她也有一些软肋被拿捏着，更不敢惹怒，所以才费尽心思送给了他一个大人情。
周川今天喝了酒，又哭了，像是受人欺负的可怜小白花，摇摇欲坠。
可林溪知道他就是一朵黑心莲，凶巴巴瞪他，“都是你的错！”办什么培训班？如果他不办培训班，就不会让她有机会感觉到汗毛都竖起来的恶心。
可是……
“老婆，你别怪我，好不好……是我没本事，只能用下三滥的手段，我是个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他缓缓垂下脑袋，很艰涩的说出心里话。
很残酷的事实，如果他做什么都用最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那他干脆洗洗睡吧，爬不上去的。有能力的人何其多，可要是一辈子出不了头，都是一场空。
他的脑袋越垂越低，像是他不堪一击的自尊，扒开强硬的外表，清晰看到了内里的不堪。
如果说林溪是纯粹的善，那他就是裹了一层糖皮的恶。
男人浑身上下仿佛在冒黑气。
林溪失神的想，这就是黑化吗？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笑出了声音，周川心底彻骨的疼冷不丁的停了一下。
“小川，我没有想和你吵架。也不是单纯因为苗灿灿的事不高兴。是你啊，我希望你能把你心里想的告诉我，不管好的坏的，我都想知道。可你总是在我面前只展现一面。怎么了？你是不自信了吗？还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会喜欢你的全部？”
她笑：“我没想过我就代表什么最高尚最好的三观，也没觉得你就坏到无可救药。我们可以一起商量，不同三观的碰撞，或许我们都会变得更好，你说对吗？”
她的话很轻柔，很缓慢，却彻底打散了周川心底那点不甘和苦闷。
他慢吞吞的抬起脸，莫名觉得眼前的人在发光……脑子不会转了，什么都不知道了，目光呆呆的，只会失神的盯着眼前的女孩看，就想这么看着，看到天荒地老。
“小狗要听话呀。”
林溪弯眸浅笑，轻轻踮起脚，抬手温柔的揉了揉他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动作很熟练。“新年摸狗头，万事不用愁。”
她的眼睛很清澈，能看穿他的一切。
比如，嫉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