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赵孝成王接到赵括传来的捷报,满心欢喜。可随后听闻赵军被困长平,正打算商议派兵救援,突然又传来噩耗:“赵括战死,赵军四十多万人全部投降秦国,却被武安君白起一夜之间坑杀,只放了二百四十个年纪小的士兵回赵国。” 赵王震惊不已,朝堂上的群臣也无不惊恐万分。赵国国内,儿子战死,父亲痛哭;父亲战死,儿子悲号;兄长战死,弟弟哀伤;弟弟战死,兄长恸哭;祖父战死,孙子哀戚;妻子痛失丈夫,哭声不绝。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悲痛的呼喊声。唯有赵括的母亲没有哭泣,她平静地说:“自从赵括担任将领,我就没把他当作还活着的人了。” 赵王因赵母之前曾有过劝谏,不仅没有责罚她,反而赏赐粟米和布帛,以表安慰。同时,赵王派人向廉颇表达歉意。
赵国正陷入惊惶失措之时,边境官吏又传来消息:“秦军攻下上党,十七座城池都已投降秦国。如今武安君亲自率领大军继续前进,扬言要围困邯郸。” 赵王焦急地询问群臣:“谁能阻止秦军?” 群臣面面相觑,无人应答。平原君回到家中,逐个询问门客,门客们也都沉默不语。
恰好苏代此时在平原君家中做客,他主动表示:“我若前往咸阳,必定能让秦军停止攻打赵国。” 平原君将此事告知赵王,赵王立即拿出大量金币,资助苏代前往秦国。苏代抵达咸阳后,前去拜见应侯范睢。范睢客气地请他上座,问道:“先生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苏代直言:“为您而来。” 范睢好奇追问:“有何指教?” 苏代反问道:“武安君已经杀了马服君赵奢的儿子赵括,是吗?” 范睢回答:“没错。” 苏代又问:“现在他打算围困邯郸?” 范睢再次应道:“是这样。” 苏代接着说:“武安君用兵如神,身为秦国将领,夺取了七十多座城池,斩首敌军近百万,即便伊尹、吕望的功绩,也不过如此。如今他又举兵围困邯郸,赵国必亡无疑!赵国一亡,秦国便能成就帝业,武安君也将成为辅佐秦国的元勋,就如同伊尹之于商朝,吕望之于周朝。您虽然一向尊贵,但恐怕也得位居他之下了!” 范睢听后,惊讶地向前探身,问道:“那该怎么办?” 苏代建议:“您不如劝说秦王,让韩国和赵国割地求和。如此一来,割地的功劳归您,同时还能解除武安君的兵权,这样您的地位就如同泰山般稳固了!” 范睢十分高兴。
第二天,范睢便向秦王进言:“秦军在外征战已久,士兵们疲惫不堪,应当让他们休息了。不如派人告知韩国和赵国,让他们割地求和。” 秦王说:“此事就由相国您自行决断吧。” 于是,范睢又拿出大量金帛,送给苏代,让他去游说韩国和赵国。韩、赵两国国君畏惧秦国,都听从了苏代的计策。韩国答应割让垣雍一城,赵国答应割让六座城池,各自派遣使者前往秦国求和。秦王起初嫌弃韩国只割让一座城太少,使者解释道:“上党那十七座城,原本都是韩国的土地啊!” 秦王这才笑着接受了。随后,秦王下令武安君班师回朝。
白起在战场上连战连胜,正打算进军围困邯郸,却突然接到班师的诏令,得知这是应侯范睢的主意,心中十分恼恨。从那以后,白起与范睢之间便有了嫌隙。白起在众人面前抱怨:“自从长平之战赵军战败,邯郸城中人心惶惶,一夜之间多次惊扰。如果当时乘胜追击,不出一个月就能攻克邯郸。可惜应侯不识时务,主张班师,错失了这个绝佳机会!” 秦王听说后,十分懊悔,说道:“白起既然知道邯郸可以攻克,为何不早点上奏?” 于是,秦王再次任命白起为将领,准备让他攻打赵国。不巧的是,白起正好生病,无法出征,秦王只好改派大将王陵。
王陵率领十万大军攻打赵国,围困邯郸城。赵王派廉颇率军抵御。廉颇防守极为严密,还拿出自己的家财招募敢死之士,时常趁夜用绳索吊着他们出城,偷袭秦营。王陵的军队屡次战败。此时,武安君白起的病已经痊愈,秦王想让他代替王陵继续攻打赵国。武安君上奏说:“邯郸实在不容易攻打。之前赵国刚经历大败,百姓惶恐不安,那时趁机攻打,他们防守不稳固,进攻也乏力,能够在短期内攻克。如今已经过去两年多,百姓的伤痛已经平复,而且廉颇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与赵括不可同日而语。诸侯们看到秦国刚刚与赵国讲和,却又再次攻打,都会认为秦国不可信,必定会联合起来救援赵国。我看不到秦国取胜的希望!” 秦王坚持要他出征,白起坚决推辞。秦王又派应侯范睢前去劝说。白起对范睢之前阻止自己立功心怀怨恨,于是称病不出。
秦王问范睢:“武安君是真的病了吗?” 范睢回答:“病是真是假,难以确定,但他不肯担任将领,心意已决。” 秦王愤怒地说:“白起以为秦国没有其他将领,非得他不可吗?当初长平之战获胜,最初领军的是王龁,王龁难道就比不上白起?” 于是,秦王增派十万兵力,命令王龁前去代替王陵。王陵回到秦国后,被免去官职。王龁围攻邯郸,长达五个月都未能攻克。武安君听说后,对他的门客说:“我早就说过邯郸不容易攻打,大王不听我的话,如今结果如何?” 门客中有人与范睢的门客关系要好,便将白起的话泄露了出去。范睢得知后,向秦王进言,坚持要让武安君担任将领。武安君便假装病情严重。秦王大怒,削去武安君的爵位和封土,将他贬为普通士兵,流放到阴密,要求他立刻离开咸阳城,不许停留。
武安君感叹道:“范蠡曾说过:‘狡兔死,走狗烹。’我为秦国攻下七十多座诸侯的城池,如今也该被‘烹’了!” 于是,他离开咸阳西门,走到杜邮时,暂时停下,等待行李。范睢又对秦王说:“白起离开时,心中愤愤不平,怨言颇多,他称病并非实情,恐怕会前往其他国家,成为秦国的祸害。” 秦王听后,便派使者赐给白起一把利剑,让他自杀。使者来到杜邮,传达秦王的命令。武安君手持利剑,长叹道:“我对上天犯下了什么罪孽,竟落到如此下场!” 过了许久,他又说:“我确实该死!长平之战时,赵国四十多万降卒,我用欺诈手段一夜之间将他们全部坑杀,他们有什么罪过呢?我死得活该啊!” 说完,便自刎而死。(此时是秦昭襄王五十年十一月,周赧王五十八年。)秦国人认为白起死得冤枉,无不怜惜他,还常常为他立祠祭祀。后来到了大唐末年,有一头牛被天雷劈死,牛肚子上有 “白起” 两个字。有人说,白起杀人太多,所以数百年后,还遭受畜生被雷震死的报应。杀戮的罪孽如此深重,身为将领的人,怎能不引以为戒呢!
秦王杀了白起后,又征发五万精兵,命令郑安平率领,前去支援王龁,务必攻下邯郸才肯罢休。赵王听说秦国增派兵力前来攻打,十分恐惧,赶忙派遣使者分路向诸侯求救。平原君赵胜说:“魏国与我们有姻亲关系,而且向来交好,他们的救兵必定会来;楚国势力强大,但路途遥远,若不用‘合纵’的策略劝说,难以让他们出兵,我应当亲自前往。” 于是,平原君打算在自己的门客中挑选二十个文武双全的人一同前往楚国。然而,在三千多名门客中,文人不懂武艺,武者不通文墨,选来选去,只选出了十九个人,还差一人。
平原君感叹道:“我养士数十年,挑选人才竟如此困难!” 这时,坐在下座的一名门客站出来说:“像我这样的人,不知能否凑个数?” 平原君询问他的姓名,他回答:“我叫毛遂,大梁人,在您门下已经三年了。” 平原君笑着说:“贤能之士在世上,就如同锥子放在口袋里,它的尖儿立刻就会露出来。如今先生在我门下三年,我却从未听说过您有什么才能,看来先生在文武两方面都没有专长啊。” 毛遂说:“我今天才请求被放在口袋里!如果早点把我放在口袋里,我早就脱颖而出了,岂止是露出个尖儿而已!” 平原君对他的话感到惊讶,便让他凑齐了二十人的数目。
当天,平原君告别赵王,前往楚国都城陈都。到达后,先联系了春申君黄歇。黄歇与平原君一向交情深厚,便帮他与楚考烈王沟通。第二天黎明,平原君进宫朝见楚王。行过相见之礼后,楚王与平原君坐在殿上,毛遂和其他十九人在台阶下依次站立。平原君不紧不慢地说起 “合纵” 抗秦之事。楚王说:“‘合纵’的约定,最初是赵国发起的,后来因为张仪的游说,约定变得不牢固。先怀王担任‘从约长’,讨伐秦国却没有成功。齐湣王再次担任‘从约长’,诸侯却背叛了他。直到现在,各国都忌讳提起‘合纵’,这件事就像聚拢沙子一样,谈何容易。”
平原君说:“自从苏秦倡导‘合纵’之议,六国结为兄弟,在洹水结盟,秦国的军队十五年都不敢出函谷关。后来,齐国和魏国受犀首的欺骗,想要攻打赵国;楚怀王受张仪的欺骗,想要攻打齐国,所以‘合纵’的约定逐渐瓦解。假如三国坚守洹水的誓言,不被秦国欺骗,秦国又能把六国怎么样呢?齐湣王名为‘合纵’,实际上却想兼并他国,所以诸侯才背叛他,这难道是‘合纵’本身不好吗?” 楚王说:“如今的形势是秦国强大,各国都弱小,只能各自谋求自保,怎么可能相互帮助呢?” 平原君说:“秦国虽然强大,但要分别对付六国,力量还是不足;六国虽然弱小,但联合起来对抗秦国,力量绰绰有余。如果各国只想着自保,不考虑相互救援,一强一弱,胜负早已分明,恐怕秦国的军队会日益逼近啊。”
楚王又说:“秦军一出动就攻下上党十七座城池,坑杀赵军四十多万,韩赵两国合力,都抵挡不住一个武安君。如今秦军又进逼邯郸,楚国地处偏远,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平原君说:“我国国君用人不当,导致长平之战失败。如今王陵、王龁率领二十多万秦军,在邯郸城下停滞了一年多,却连赵国的毫毛都没损伤。如果各国救兵齐聚,一定能重创秦军的锋芒,这样赵国就能获得数年的安宁。” 楚王说:“秦国刚刚与楚国交好,您却想让我‘合纵’救赵,秦国一定会迁怒于楚国,这不是替赵国承担怨恨吗?” 平原君说:“秦国与楚国交好,目的是专心对付韩、赵、魏三国。三国灭亡后,楚国难道能独自存在吗?” 楚王始终畏惧秦国,犹豫不决。
毛遂在台阶下看着日晷,发现已经到中午了。他手握剑柄,沿着台阶快步走上前去,对平原君说:“‘合纵’的利害关系,两句话就能说清楚。今天从日出就进宫朝见,到中午了还没商议出结果,这是为什么?” 楚王生气地问道:“他是什么人?” 平原君回答:“这是我的门客毛遂。” 楚王说:“我和你家君主商议大事,你一个门客插什么嘴?” 喝令他退下。毛遂又向前走了几步,手握剑柄说道:“‘合纵’是天下大事,天下人都有资格议论!我的君主就在面前,你呵斥谁呢?” 楚王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毛遂说:“楚国领土纵横五千多里,从文王、武王开始称王,至今雄视天下,号称盟主。可一旦秦国崛起,多次打败楚国军队,楚怀王还被囚禁至死。白起不过是个小子,一战再战,楚国的鄢郢之地全部沦陷,被迫迁都。这是百代的怨恨,连三尺高的孩童都感到羞耻,大王难道不放在心上吗?今天‘合纵’的提议,是为了楚国,而不仅仅是为了赵国!” 楚王连连点头:“是,是。” 毛遂接着问:“大王的心意已经决定了吗?” 楚王说:“我心意已决!”
毛遂招呼左右,取来歃血的盘子,跪在楚王面前说:“大王作为‘从约长’,应当先歃血,接着是我的君主,然后是我毛遂。” 于是,“合纵” 的约定就这样确定下来。毛遂歃血完毕,左手拿着盘子,右手招呼那十九个人说:“你们也应该在堂下一起歃血!你们就是所谓的‘依靠别人成事’的人啊。” 楚王答应 “合纵” 后,立即命令春申君率领八万人马救援赵国。
平原君回到赵国后,感慨地说:“毛先生的三寸之舌,比百万雄师还要厉害!我阅人无数,却在毛先生身上看走了眼,从今往后,我不敢再轻易评判天下的人才了。” 从此,毛遂成为平原君的上等门客。正所谓:
橹樯空大随人转,秤锤虽小压千斤;
利锥不与囊中处,文武纷纷十九人。
当时,魏安厘王派大将晋鄙率领十万大军救援赵国。秦王听说诸侯的救兵来了,亲自前往邯郸督战,还派人对魏王说:“秦国攻打邯郸,很快就能攻下。诸侯谁敢救援,我必定先转移兵力攻打他!” 魏王十分害怕,连忙派使者追上晋鄙的军队,告诫他们不要前进。晋鄙于是在邺下驻扎下来。春申君也将军队驻扎在武关,观望不前。这些事情暂且先放到一边。
再说秦王孙异人,自从秦赵两国在渑池会盟之后,就到赵国做人质。异人是安国君的次子。安国君名叫柱,字子傒,是昭襄王的太子。安国君有二十多个儿子,都是姬妾所生,没有嫡子。他宠爱的楚妃,号称华阳夫人,却没有儿子。异人的母亲叫夏姬,不受宠爱,又早早去世,所以异人到赵国做人质后,很久都没有与秦国通信。当王翦攻打赵国时,赵王迁怒于异人这个质子,想要杀了他。平原君劝谏说:“异人不受宠,杀了他有什么好处呢?只会让秦国找到借口,断绝日后两国通和的道路。” 赵王的怒气仍未消散,便将异人安置在丛台,命令大夫公孙干陪同,对他的出入进行监视,还削减了他的俸禄。异人出门没有车辆,生活也没有多余的钱财,整天郁郁寡欢。
当时,有个阳翟人姓吕名不韦,父子俩从事商业,平日里往来于各国之间,低价买进、高价卖出,积累了千金的家产。那时,吕不韦恰好身处邯郸。一天,他偶然在途中望见异人,只见异人面容白皙如敷粉,嘴唇红润似涂朱,即便处于落魄之中,却依然难掩贵族气质。吕不韦心中暗暗称奇,便向旁人打听:“这人是谁?” 旁人回答道:“他是秦王太子安国君的儿子,在赵国做人质。因为秦国屡次侵犯赵国边境,我们赵王好几次都想杀了他。如今虽免了死罪,却被拘留在丛台,生活费用都供应不上,简直和穷人没两样。” 吕不韦暗自感叹:“这可是奇货可居啊!”
回到家中,吕不韦便问父亲:“耕种田地能获利几倍?” 父亲回答:“十倍。” 他又问:“贩卖珠宝玉器能获利几倍?” 父亲说:“百倍。” 吕不韦接着问:“要是能扶持一人成为国君,掌控国家,那获利又有多少倍?” 父亲笑着说:“哪有机会去扶持国君呢?若真能如此,那获利可达千万倍,简直无法估量。”
于是,吕不韦拿出百金去结交公孙干。两人往来渐多,关系熟络起来,吕不韦因此得以见到异人。他佯装不知异人的身份,询问其来历,公孙干如实相告。一天,公孙干设宴请吕不韦。吕不韦说:“席间没有其他客人,既然秦国王孙在此,为何不请他一起来坐坐?” 公孙干听从了他的建议,当即请异人与吕不韦相见,三人同席饮酒。酒至半酣,公孙干起身去上厕所,吕不韦便低声问异人:“秦王如今年事已高,太子最宠爱的是华阳夫人,可夫人没有儿子。殿下兄弟有二十多人,却没有一个得到专宠。殿下为何不在此时设法回到秦国,侍奉华阳夫人,请求做她的儿子,日后便有被立为储君的希望。” 异人眼中含泪,回答道:“我哪敢奢望这些!只是一说起故国,心如刀绞,只恨没有脱身的办法。” 吕不韦说:“我家虽不算富裕,但愿意拿出千金为殿下前往西方游说,去说服太子和夫人,救殿下回国,您看如何?” 异人激动地说:“若真如您所言,倘若我能获得富贵,定与您共享!”
话刚说完,公孙干回来了,问道:“吕君刚才在说什么?” 吕不韦答道:“我向王孙打听秦国的玉价,王孙说他不清楚。” 公孙干没有起疑,吩咐继续斟酒,众人尽情畅饮,直至尽兴而散。从那以后,吕不韦与异人时常会面。吕不韦还悄悄给了异人五百金,让他用来贿赂身边的人,结交宾客。公孙干上下都收受了异人的金帛,大家串通一气,不再对异人有所猜忌。
吕不韦又用五百金购置奇珍异宝,告别公孙干后,径直前往咸阳。他打听到华阳夫人有个姐姐,也嫁给了秦国人,便先买通了她家里的下人,通过他们与夫人的姐姐取得联系,并传话过去:“王孙异人在赵国,十分思念太子和夫人,特地准备了孝敬之礼,托我转送。这些微薄的礼物,也是王孙敬献给姨娘您的。” 说着,便献上了装有金珠的匣子。夫人的姐姐十分高兴,亲自出堂,在帘内接见了吕不韦,问道:“这虽是王孙的一番美意,却劳烦尊客远道而来。如今王孙在赵国,不知他还想念故土吗?” 吕不韦回答:“我与王孙住在同一公馆,他有什么事都跟我说,我十分了解他的心事。他日夜思念太子和夫人,说自己自幼失去母亲,夫人便是他的嫡母,一心想回国侍奉,以尽孝道。” 夫人的姐姐又问:“王孙向来安好吗?” 吕不韦说:“因为秦国屡次攻打赵国,赵王好几次都想杀了王孙,幸好臣民都极力保奏,才得以幸存,所以他思归之心愈发急切。” 夫人的姐姐问:“臣民为何要保他呢?” 吕不韦说:“王孙无比贤孝,每逢秦王太子和夫人的寿诞,以及元旦、初一等重要日子,他必定会斋戒沐浴,焚香面向西方虔诚拜祝,赵国人无人不知。而且他好学重贤,结交诸侯宾客,声名传遍天下,大家都称赞他贤孝。正因如此,臣民都为他保奏。”
吕不韦说完,又献上价值五百金左右的金玉宝玩,说道:“王孙无法回国侍奉太子和夫人,备下这些薄礼,权且表达孝顺之情,恳请王亲代为转达!” 夫人的姐姐让门下客款待吕不韦酒食,自己则进宫将此事告知了华阳夫人。夫人看到那些珍玩,心想:“王孙真的记挂着我!” 心中十分欢喜。夫人的姐姐回复了吕不韦,吕不韦趁机问她:“夫人有几个儿子?” 夫人的姐姐说:“没有。” 吕不韦便说:“我听说‘靠美色侍奉他人的,一旦容颜衰老,宠爱就会减少’。如今夫人事奉太子深受宠爱,却没有儿子,趁现在应当在诸子中挑选贤孝之人作为儿子。百年之后,所立之子成为国君,夫人便能始终不失权势。否则,他日一旦容颜衰老、宠爱不再,后悔就来不及了。现在异人贤孝,又主动归附夫人,他自知身为排行居中的儿子难以被立为继承人,夫人若真能提拔他为嫡子,夫人岂不是能世世代代在秦国受宠吗?” 夫人的姐姐将这番话转述给华阳夫人,夫人说:“客人说得有理。”
一天夜里,华阳夫人与安国君饮酒正欢,她突然哭了起来。太子感到奇怪,询问缘由。夫人说:“我有幸能成为后宫之人,却不幸没有儿子。您的诸子中,只有异人最为贤孝,诸侯宾客往来,都对他称赞有加。若能让此子成为我的继承人,我的后半生便有了依靠。” 太子答应了她。夫人又说:“您今日答应了我,明日听了其他姬妾的话,又会忘了此事。” 太子说:“夫人若不相信,我愿刻符为誓!” 于是,太子取出玉符,刻上 “适嗣异人” 四个字,并从中剖开,两人各留一半,作为凭证。夫人问:“异人在赵国,如何才能让他回来?” 太子说:“我会找机会向父王请求。”
当时,秦昭襄王正因赵国之事发怒,太子向他提及此事,秦王没有答应。吕不韦得知王后的弟弟杨泉君正受宠显贵,便贿赂他的门下,求见杨泉君。吕不韦见到杨泉君后,说道:“您知道吗,您的罪过足以致死。” 杨泉君大惊失色,问道:“我有什么罪?” 吕不韦说:“您的门下,个个身居高位,享受厚禄,外厩中满是骏马,后庭里尽是美女;而太子门下,却没有富贵得势之人。秦王年事已高,一旦驾崩,太子继位,他的门下必定会对您心怀怨恨,您的危亡就在眼前!” 杨泉君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吕不韦说:“我有个计策,可以让您长命百岁,稳如泰山,您想听听吗?” 杨泉君连忙跪地请教。吕不韦说:“秦王年事已高,而子傒又没有嫡子。如今王孙异人贤孝之名传遍诸侯,却被遗弃在赵国,日夜盼望着回国。您若能请王后向秦王进言,接异人回国,并让太子将他立为嫡子,那么异人就从无国变为有国,太子的夫人也从无子变为有子,太子和王孙都会感激王后,您的爵位便能长久保住。” 杨泉君下拜说:“多谢指教!” 当天,他就将吕不韦的话告诉了王后,王后便向秦王进言。秦王说:“等赵国来求和时,我便迎这孩子回国。”
太子召来吕不韦,问道:“我想迎异人回秦国立为继承人,父王没有批准,先生有什么妙策?” 吕不韦叩头说:“太子若真要立王孙为继承人,我不惜散尽千金家业,贿赂赵国当权者,必定能将他救回。” 太子和夫人都十分高兴,拿出三百镒黄金交给吕不韦,转赠给王孙异人作为结交宾客的费用。王后也拿出二百镒黄金,一并交给吕不韦。夫人还为异人制作了一箱衣服,又送给吕不韦共百镒黄金。她事先拜吕不韦为异人太傅,让他传话给异人:“不久之后,便有望相见,不必忧虑。”
吕不韦告辞回到邯郸,先去见了父亲,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父亲十分高兴。第二天,吕不韦便备下礼物去拜见公孙干,然后去见王孙异人,将王后和太子夫人的话详细复述了一遍,又献上五百镒黄金和衣服。异人大喜,对吕不韦说:“衣服我留下,黄金就烦请先生收着,倘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任凭先生花费,只要能救我回国,我将感恩不尽!”
再说吕不韦此前在邯郸娶了一个美女,名叫赵姬,她擅长歌舞,且此时已怀有身孕两个月。吕不韦心生一计,心想:“王孙异人回国后,必定有继承王位的机会。若将此姬献给他,倘若生下一个男孩,那便是我的亲生血脉。此男孩若能继承王位,那么嬴氏的天下,便成了吕氏的天下,我倾家荡产做的这番‘生意’也算值得了。” 于是,吕不韦邀请异人和公孙干到家中饮酒,席上珍馐百味,还有两行歌舞助兴,热闹非凡。
酒至半酣,吕不韦开口说道:“我新近纳了一个小妾,很会歌舞,想让她来给二位敬杯酒,还望不要嫌弃唐突。” 随即让两个青衣丫鬟去唤赵姬出来。吕不韦说:“你去拜见二位贵人。” 赵姬莲步轻移,在地毯上叩了两个头。异人和公孙干赶忙作揖还礼。吕不韦让赵姬手捧金酒杯,上前为他们敬酒。酒杯递到异人面前时,异人抬头一看,只见赵姬容貌绝美。她到底有多美呢?
只见她云鬓轻挽,仿若翠蝉栖于发间;蛾眉淡扫,恰似春山含黛;朱唇不点而红,仿若樱桃小巧;皓齿整齐洁白,犹如两行白玉。微微露出笑靥,就像褒姒欲媚幽王;缓缓移动金莲,好似西施能迷吴主。万种娇容让人看也看不尽,那一团妖冶之态,就算是丹青妙手也难以描绘。
赵姬敬完酒,便舒展开长袖,在地毯上跳起了大垂手、小垂手的舞蹈。她的身姿如同游动的蛟龙,衣袖好似白色的霓虹,辗转之间宛如羽毛随风飘动,轻盈得与尘雾交织在一起。公孙干和异人看得眼花缭乱、心醉神迷,口中赞叹不已。赵姬舞毕,吕不韦命人再斟满大酒杯,劝二人一饮而尽。赵姬敬完酒,便进入内室。宾主又相互敬酒,尽情畅饮,十分欢快。公孙干不知不觉喝得大醉,卧倒在坐席上。
异人心念赵姬,借着酒劲,向吕不韦请求道:“我孤身一人在此做人质,客馆中十分寂寥,想向先生求得此姬为妻,以满足我平生的心愿。不知她身价多少,我一定奉上。” 吕不韦佯装发怒,说道:“我好意相请,还让妻子出来献艺敬酒,以表敬意,殿下却想夺我所爱,这是什么道理?” 异人顿时局促不安,连忙下跪说:“我因客居他乡,孤苦伶仃,酒后狂言,一时忘了分寸,竟想让先生割爱,实在是我的不是,还望先生恕罪!” 吕不韦赶忙扶起他,说道:“我为殿下谋划回国之事,千金家产都在所不惜,又怎会吝惜一个女子。只是此女年幼害羞,恐怕她不愿意,若她心甘情愿,我便将她奉送给殿下,为殿下铺床叠被,伺候起居。” 异人再次拜谢。等公孙干酒醒后,二人一同乘车离去。
当晚,吕不韦对赵姬说:“秦王孙十分喜欢你,想求你做他的妻子,你意下如何?” 赵姬说:“我既然已经以身侍奉你,况且还有了身孕,怎么能抛弃你,去侍奉他人呢?” 吕不韦悄悄告诉她:“你跟着我一辈子,也不过是个商人的妻子。王孙将来有成为秦王的可能,你若得到他的宠爱,必定会成为王后。若幸运地生下男孩,那便是太子,我和你就成了秦王的父母,富贵无穷。你要念及夫妻之情,依从我的计策,切不可泄露出去!” 赵姬说:“您所谋划的事情重大,我怎敢不奉命!只是夫妻恩爱,我实在不忍心割舍。” 说着,便流下泪来。吕不韦安慰她:“你若不忘这份情,他日若得了秦家天下,我们仍做夫妻,永不分离,岂不是美事一桩。” 二人于是对天发誓。当夜,他们同床共枕,恩爱更胜往常,此处便不再详述。
次日,吕不韦到公孙干处,为昨晚的招待不周致歉。公孙干说:“我正打算和王孙一起到府上,拜谢您的盛情,怎么反倒劳您大驾前来?” 不一会儿,异人也到了,彼此相互道谢。吕不韦说:“承蒙殿下不嫌小妾丑陋,愿意让她侍奉左右,我和小妾再三商量,她已勉强答应了殿下的请求。今日是良辰吉日,我这就把她送到殿下的寓所陪伴您。” 异人说:“先生高义,我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公孙干说:“既然有这等良缘,我就来做这个媒人。” 于是,他吩咐左右准备喜宴。吕不韦告辞离开。到了晚上,他用温暖的车子将赵姬送到异人那里成亲。髯翁有诗写道:
新欢旧爱一朝移,花烛穷途得意时;
尽道王孙能夺趣,谁知暗赠吕家儿!
异人得到赵姬后,二人如鱼得水,恩爱异常。大约过了一个多月,赵姬告诉异人:“我有幸侍奉殿下,幸运的是已经怀有身孕了。” 异人并不知晓赵姬的过往情事,只当是自己的骨肉,心中愈发欢喜。实际上,赵姬在嫁给异人之前,就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嫁过去八个月后,本该是十月怀胎期满、临盆生产的时候,可她腹中却毫无动静。只因她怀的是日后将一统天下的真命帝王,所以与常人不同。直到十二个月整,赵姬才顺利产下一个男婴。孩子出生时,红光充满整个房间,百鸟在空中盘旋飞翔。
众人仔细看那婴儿,只见他鼻梁高挺、眼睛狭长,额头宽阔方正,眼中还有重瞳,口中天生就长着几颗牙齿,后背上有一块形似龙鳞的胎记,啼哭声洪亮,就连街市上都能听见。这一天,正是秦昭襄王四十八年正月初一。异人大喜,说道:“我听说顺应天命的君主,必定会有非凡的征兆。这孩子骨相出众,又出生在正月,日后必定能在天下执掌政权。” 于是,他用赵姬的姓氏,为孩子取名为赵政。后来,赵政继承秦王之位,陆续兼并六国,他就是历史上的秦始皇。当时,吕不韦听闻赵姬生下男孩,心中暗自欣喜。
到了秦昭襄王五十年,赵政已经三岁了。那时,秦国军队围困邯郸的局势十分危急。吕不韦对异人说:“赵王倘若再次迁怒于殿下,该如何是好?不如逃奔秦国,这样才能摆脱困境。” 异人说:“此事全靠先生您谋划了。”
吕不韦于是拿出全部的六百斤黄金,先用三百斤黄金贿赂了南门的守城将军,对他说:“我全家从阳翟来此地经商,不幸遭遇秦国进犯,邯郸被围困了这么久,我十分思念家乡。如今我把剩下的本钱,都分给各位,只求行个方便,放我们一家出城,回到阳翟,我将感激不尽!” 守城将军答应了他的请求。吕不韦又拿出一百斤黄金送给公孙干,说明自己想要回阳翟的想法,还反过来恳请公孙干帮他向南门守城将军通融通融。守城将军和士兵们都收了贿赂,自然愿意做个顺水人情。
吕不韦提前让异人将赵姬母子,秘密安置在赵姬的娘家。这天,他摆下酒席宴请公孙干,说道:“我打算在三日内出城,特备下这杯酒与您话别。” 席间,吕不韦将公孙干灌得酩酊大醉。左右的士兵们也都尽情享用着丰盛的酒肉,一个个吃得醉饱,倒头就睡。
到了半夜,异人换上普通百姓的衣服,混在仆人当中,跟着吕不韦父子一同来到南门。守城将军没仔细分辨真假,私自打开城门的锁钥,放他们出城而去。按理说,王龁的大营在西门,只因南门是通往阳翟的大路,吕不韦之前说要还乡,所以只求从南门出城。三人带着仆从,连夜赶路,绕了个大弯,想要投奔秦军。天亮时,他们被秦国的巡逻士兵抓获。吕不韦指着异人说:“这是秦国王孙,之前在赵国做人质,如今逃出邯郸,来投奔本国,你们速速带路!” 巡逻士兵让他们三人骑上马匹,将他们带到王龁的大营。
王龁问明他们的来历后,请他们进营相见,随即拿来衣冠让异人换上,还设宴款待。王龁说:“大王亲自在此督战,行宫离这里不过十里。” 于是准备好车马,将异人等人转送到行宫。秦昭襄王见到异人,喜出望外,说道:“太子日夜都在思念你,如今上天让我的孙子脱离虎口。你可先回咸阳,以宽慰你父母的思念之情。” 异人辞别秦王,与吕不韦父子登上马车,直奔咸阳而去。至于他们父子相见的情形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