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命令!”朱康的眼睛红了,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手枪,顶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谁他娘的再敢废话,老子就先一枪毙了自己!你们想让老子白死吗?!”
所有人都被朱康这疯狂的举动镇住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看着眼前这些朴实而又刚烈的面孔,朱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知道,再劝下去,也没有用。
他的目光,落在了孟猛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然和歉意。
他对孟猛使了个眼色。
孟猛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但看着营长那决绝的眼神,他最终还是咬了咬牙。
就在所有人都在和朱康对峙的时候,孟猛突然从侧后方猛地扑了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了朱康的双腿。
“营长!对不住了!”
与此同时,另外几个反应过来的老兵,也一拥而上。
“干什么!放开我!你们这群混蛋!”
朱康剧烈地挣扎着,但他人本就受了重伤,又被几个人死死按住,根本动弹不得。
一个老兵看准机会,抬起手里的枪托,对着朱康的后颈,狠狠地一下。
“唔……”
朱康闷哼一声,身体软了下去,彻底失去了知觉。
“快!带营长走!”
“快!”
孟猛和几个士兵,七手八脚地将昏迷的朱康抬了起来,向着北边的山路,跌跌撞撞地跑去。
剩下的十个士兵,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坦然的微笑。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快四十岁的老兵,他是王大柱手下的排长,也是一连最后一个军官。
他默默地走到那挺轻机枪前,坐了下来,将枪口对准了山下。
其余九人,也各自找好了位置,收集了身边所有能用的手榴弹和子弹。
山下,日军的冲锋号,再一次响起。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蚂蚁一般,向着山顶涌来。
老兵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想起了自己的婆娘,想起了家里那两亩薄田,想起了那个刚会走路的胖小子。
他低声哼唱起了一首川人耳熟能详的小调。
“正月里采花无花采……”
歌声很轻,却带着一种看透了生死的豁达。
他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
最后的火舌,在这片血色的残阳下,喷吐而出,像一曲壮丽而又悲怆的战歌。
……
当朱康悠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颠簸的担架上。
天,已经黑了。
夜空中,繁星点点。
“营长!你醒了!”
孟猛惊喜的声音传来。
朱康猛地坐了起来,环顾四周。他们在一片崎岖的山路上,身边,是那三四十个满身血污,疲惫不堪的弟兄。
他的心,猛地一沉。
他回头望去,辛庄阵地的方向,已经是一片死寂,再也听不到一声枪响。
只有冲天的火光,将那边的半个天空,都映成了红色。
“他们呢?”朱康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没有人回答。
所有人都低着头,沉默着。
孟猛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营长……他们……他们都……”
朱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没有哭,也没有吼,只是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缓缓地转过头,面向辛庄的方向,脱下了头上的军帽。
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挺直了腰杆,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身后,三四十名残兵,也自发地站直了身体,向着那片他们用生命和鲜血守护过的阵地,向着那些用生命为他们换来生路的弟兄,敬上了最后一个军礼。
夜风呜咽,如泣如诉。
……
枣庄城外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被分割包围的那两个日军大队,在第四十一军和独立团主力的联合绞杀下,被成建制地彻底抹除。
战场上,除了少数被俘虏的伤兵,再也找不到一个还能站着的日军士兵。
而那两个被独立团一营死死拦住的救援大队,在得知后方同伴已全军覆没的消息后,彻底丧失了斗志。
在付出了近千人的伤亡后,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地逃回了枣庄城。
李云龙倒也没下令追击。
穷寇莫追的道理他懂,更重要的是,他这边的弹药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捞到的好处已经足够多,没必要再拿战士们的命去跟鬼子死磕。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打扫战场的任务,进行得有条不紊。
川军的士兵负责收敛己方阵亡将士的遗体,救治伤员,而独立团的战士们,则兴高采烈地干起了他们最拿手的老本行——“捡洋捞”。
“嘿!连长!你瞧我找到了啥?一门九二式步兵炮!还带了二十多发炮弹!”
“我这儿有三挺歪把子!枪管都还是新的!”
“都别吵吵!老子这儿缴了一部电台!还有好几个密码本!”
整个战场上,都回荡着八路军战士们兴奋的叫喊声,那场面,不像是在打扫战场,倒像是在赶集分赃。
朱豪的临时指挥部里,气氛却有些凝重。
“军座,辛庄那边……有消息了。”
赵毅川拿着一份刚收到的电报,走到朱豪面前,脸色复杂,欲言又止。
朱豪正拿着一块干净的白布,仔细地擦拭着一根刚刚从系统里爆出来的,崭新的雪茄烟斗。
他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三营……顶住了。”赵毅川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们完成了任务,为我军主力的转移和反攻,争取了足够的时间。但是……八百弟兄,回来的,只有三十七人。营长朱康,身负重伤,左臂骨折,还在昏迷。”
指挥部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看向朱豪。
周卫国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朱豪擦拭烟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只有这微不可察的一下。
随即,他继续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战损报告。
“知道了。”他将擦得锃亮的烟斗放在桌上,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铁盒,捻了一撮烟丝,塞进烟斗里,“给活下来的弟兄,一人发二十块大洋,官升一级,记双倍功。阵亡的弟兄,抚恤金按三倍发。告诉后勤处,用最好的棺木,把弟兄们的遗体收敛好。等仗打完了,老子要亲自把他们,带回渝城老家。”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但指挥部里的军官们,却都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他们知道,军座这是把所有的悲痛,都压在了心底。
而这份被压抑的悲痛,迟早会以一种更加猛烈的方式,在敌人身上爆发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爽朗的大笑声从指挥部门口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