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提干的很多人，陆陆续续都被调到管教一线。在一线工作紧张而忙碌，峰儿在新收队，每天都和新学员打交道，刚进来学员情绪波动很大，手续繁琐且需要尽快使他们情绪安定下来，峰儿必须得有百分之百细致和耐心投入到工作中去，每天都把弦绷得紧紧，压力山大。
峰儿很少回家，有时早上去上班，晚上回，有时好几天才回来一次。
这天，峰儿已连续工作七八个小时，一个新来学员半夜里毒瘾发作，峰儿与另一个同事采取紧急措施，那个学员才稳定下来，沉沉睡去，峰儿才得以歇口气。
这时，峰儿手机响起来，“喂，”峰儿刚按下接听键，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李云峰，你是不是男人？能不能管管你老婆？还要不要脸？”还没等峰儿说话，对方“嘭！”挂了电话。
那一刻，峰儿的火蹭蹭往上冒，他三下两下换上便装，骑上摩托车，直奔楠楠书店，却没见楠楠，问店员，店员说不知道楠姐去哪了。
这一刻，峰儿疯了。他拨通了楠楠的手机，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起锤子，一个一个玻璃门地砸，砸烂一块玻璃，对着楠楠喊:“你听到了吗？限你半小时回来，不回来，砸烂书店所有东西。”
峰儿这一举动给了楠楠当头一棒，有点懵，这是干什么？发的什么疯？！
楠楠正陪葛主任去见一个客户，约定时间地点，对方已经在那里了。楠楠又怎么可以返回去呢？这不是言而无信吗？置葛主任于何地呢？
葛主任在镇教委工作，是一个思想开放生活积极的人，快退休的人，看起来像四十多岁的样子。
公交车向前行驶，叫停不可能，她的心情一下一落千丈，旁边的葛主任已经听到楠楠的电话，也感觉到了楠楠的神情不对。
楠楠尽量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听着电话那头玻璃被击碎的声音，想象书店的一片狼藉，仿佛整个身体心理都成了满地的碎片。这是她的心血，来北城后所有的心血，峰儿要把它砸碎。
楠楠听着、想着，她突然麻木了，心被架空了。她不管峰儿是什么原因，砸我的店，和砸我没什么区别。峰儿在做着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北城的生意，人们特别喜欢扎堆上。楠楠生意红火，被对手、一些看不得别人好的人嫉妒。可是他们很无奈，峰儿冲动砸店，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偷偷地笑呢！
想到这里，楠楠伤心至极，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什么事情让峰儿这么把事情做绝，峰儿堵住了楠楠前行的路，无法原谅！
楠楠很清晰地记得，峰儿也曾经给她留下过深深地痛，这个痛埋在楠楠心里很多年。
那时，楠楠刚刚开店，来了一个异性顾客，他闲聊中发现楠楠来自海城，而且说着同样的乡音，他很开心，楠楠也很开心，难得他乡遇故音。
于是，楠楠在北城有了老乡。老乡举家迁来北城，在附近厂里打工，他邀请楠楠去他家里做客，楠楠也很想去老乡家里坐坐。
楠楠回家和峰儿说自己的想法，峰儿答应得很爽快。傍晚时，峰儿下班后，楠楠关上书店门，溜达着去厂里找老乡。
那时，雨过天晴，马路上路面干燥。但是进厂有一段路面泥泞，峰儿要试着走走，他让楠楠去南面看看有没有另一个入口。楠楠去南面，发现南面的那段也是土路，踩进去松软，她又回到北面，看见峰儿已经进去，而且鞋上全是泥土，等到楠楠来到跟前，峰儿突然转身，拽过楠楠的身子，大腿顶着楠楠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将楠楠向后下摁，嘴里还恶狠狠地说:“让你耍我！让你耍我！你这个臭娘们！……”
后来，老乡家没去，楠楠往回走，一路走一路泪如泉涌，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哭了很久很久……
她无法接受峰儿动手打她，峰儿是她的天，那一刻楠楠觉得她的天塌了。
峰儿发泄完了，觉得自己有点过了，但是他觉得自己也有道理:“去看别的男人，还要逼着我一起去。”峰儿越想越生气。
他跟在后面，担心楠楠会想不开，可是他不想认错，他觉得女人要把自家的男人当作天，围着自己的男人转才行。
听着楠楠呜呜的哭声，峰儿不禁有点心疼，走过去，把手搭在楠楠的肩上，“好了不哭了啊，刚才我也是太生气了才……”
“你生气就可以打我？”
“我没真打你啊！”
“还没有？那什么才是真打？”
楠楠气不打一处来，拽过来往后下摁用大腿顶，不是打？楠楠气得沉默了，她不想和峰儿说话，快走几步，不想搭理他，只想快点回家。
“家”，好可笑！楠楠觉得自己放弃所有，冲破所有障碍要的家——泪水不听话地，像要在这一刻流干。
走进自己的小屋，一下趴到床上，任泪水打湿枕巾。楠楠想起父母，兄弟姐妹，想起闺蜜死党，曾经楠楠和她们说，让他们放心，说她“既然能不顾一切地去，就可以不顾一切的回”。楠楠现在问自己:“我能做到吗？”
峰儿走过来，抱起楠楠，“不哭了，好吗？”“我错了，以后我一定不会动手了，我把手绑住。”“脱衣服，好不好？”楠楠沉默着，她看着峰儿，什么也没说，扭过头去。峰儿小心翼翼，帮楠楠脱鞋，脱外套……然后峰儿自己脱衣上床，从背后抱着楠楠，楠楠扭了扭身子，峰儿没有再动，只是这么抱着……
楠楠想到这儿，觉得峰儿的暴力与生俱来，他有发疯的根。根里带来的东西很难去除。
陪葛主任见客户，是为什么？是为生意，谈一次团队旅游。那是在为生活奔波，在为这个家，有错吗？想想自己，背井离乡投奔他来，是经过了似胶如漆，经过了灵魂深处的刻骨铭心的爱的。
爱他什么呢？爱他的细腻，爱他的幽默，爱他常常对他倾诉的童年的不幸。
他的童年——峰儿会常常和楠楠描述童年不幸的画面，楠楠知道那一直是他的痛。每次峰儿描述时，楠楠都会一脸心疼地看着他，因为那不幸的童年，也一直是楠楠疼他的理由。
楠楠的想象力似乎特别丰富——想象他两岁时，妈妈抱着他投奔娘家；想象他长大后如何审视舅舅异样的眼神，要和他算每个月的生活费；想象他被继父打骂，妈妈奋力保护，然后半夜里妈妈牵着他的手边哭边数落着他的继父去外婆家；想象他被后奶奶赶出来继父用一块一块石头一小推车一小推车拉来泥土藞起的泥坯房子；想起他衣不蔽体，背着一咬就碎一地的煎饼上学去的情景。
每次楠楠想起，都会很心疼。楠楠暗暗下定决心在自己陪伴他的日子，要慢慢好起来，不要让峰儿那么苦。现在呢？……想到这里，她在为他的发疯找原因，希望从中找到一点理由去原谅他。
她不敢想象，现在书店会是什么情景:一片狼藉？门的玻璃肯定都碎了，满地的玻璃渣，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书橱倒在了地上，满地的书，文具全部被扫到地下滚了一地；员工该被吓到了，老板要毁掉老板娘的店铺。她们敢管吗？……
不觉，她已经泪流满面，一如多年前的泪如泉涌，那次，她没把泪水流干，留给了今天。
葛主任关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书店被我老公砸了，不知道为什么，让我半小时回去”。
葛主任沉默了，顿了顿问:“怎么打算？如果你现在在他跟前，可能砸的就是你吧”。“不想回去，不想去面对多年的心血毁在他手里”。
她拨通了他舅舅和他小姨的电话，心想:“让他们处理吧！”
楠楠甩了甩头发，挺胸抬头，对自己说:“没有他，我也得活下去。”
楠楠和葛主任去了她朋友处，一起吃了饭，生意谈得很顺利，今年集体出游分批进行，每批一车，不能影响工作。
办完事出来，楠楠告别了葛主任后，和弟弟打电话，“勇军，我这两天回去！”齐勇军听出姐姐语里带着哭腔，“啊？！怎么？这两天就回吗？”齐勇军确定姐姐的话，他有点纳闷，“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不知道！他砸了我的书店。”
“好！把天儿带回来。”齐勇军顿了顿，坚定地说。
“好！”楠楠说话的功夫，直接搭的去了天儿的学校，接上天儿，去了火车站，没买上当天的火车票，买的是第二天九点的车票，楠楠和天儿在火车站边的一个宾馆住了下来。
天儿看着妈妈，满脸疑惑，想问又不敢问。楠楠心疼天儿，说:“妈妈和爸爸吵架，妈妈想回老家，呆一阵。”可是楠楠话没说完，就忍不住要哭。“妈妈不哭，我们去找外婆和舅舅去。”天儿拉着妈妈的手。
“天儿，我们找地方吃饭去。”娘儿俩来到餐馆，楠楠看着菜单，“天儿，来个红烧肉，再来个大头菜，再来两碗米饭，怎么样？”这两个菜都是天儿喜欢的。
“好！”今天的天儿也特别听话，又是自己爱吃的，没犹豫就答应了。
楠楠没胃口，看着天儿吃饭，天儿慢悠悠地吃着，抬头看看妈妈，“妈妈，你怎么不吃？”
“妈妈没胃口。”
“那也得吃点，我一个人吃没意思。”天儿喃喃地说。
“好，我陪你吃！”楠楠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嗯，很不错的味道，比妈妈做的好吃！”楠楠说着，给天儿也夹了一块。
天儿看着妈妈终于吃了，开心起来，这时他才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他是真饿了。看着天儿狼吞虎咽，楠楠的心里也舒服了许多，揪着的心松懈下来。
饭后，娘儿俩回到宾馆，洗漱一下，躺到床上，这时手机响起来，楠楠一看是宋老师，“喂，宋老师你好！”
“楠楠，你在哪？”宋老师问道。
“我在外面，宋老师，有事吗？”楠楠听宋老师问她在哪里，心里有预感，宋老师可能知道她要回海城了。
宋老师是王老师的儿子王振的妻子，因为王振和峰儿关系不错，两家偶尔会聚在一起。宋老师是个热心的人，对楠楠也不错。楠楠估计是峰儿告诉王振，王振又让宋老师给楠楠打电话了。
“楠楠，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是你不要冲动，峰儿冲动肯定不对，我狠狠说他了，你要冷静。”
“宋老师，我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我现在无法冷静，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
宋老师和楠楠聊了很久，她想说服楠楠回家，不要去海城了，不要让家里人担心。楠楠告诉宋老师，弟弟已经知道了，回去也让老爸老妈放心一些。
宋老师知道说服不了楠楠，最后安慰了了几句，说:“回去散散心，快点回来，你的生意不能扔下了，做起来不容易。”
“好。”楠楠答应着，她知道宋老师为她好，其实她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反正有雇员，基本事情他们会打理好。
挂了宋老师的电话，手机“滴滴”两声，有信息进来，楠楠点开一看，是大姑子和小姑子，“嫂子，你们在哪里？”俩人的信息一样，楠楠回了信息。
“嫂子，哥的脾气不好，你不要和他计较，你们回海城，会耽误天儿上学。”
“到海城先给天儿找个学校上学。”
“嫂子，你和哥在一起不容易，他现在其实很懊悔，你消消气。”
“我们已经买了明天的火车票，我爸、妈、弟弟等着我们回去。”
……
“嫂子，你散散心，早点回来！”
楠楠没再回信息，五味杂陈，她看着天儿，天儿说:“谁来信息？”
“宋老师，大姑小姑。”
“她们干嘛？”
“劝我们回去。”
“要不我们回去？”天儿试探地说。
“回去了你爸爸会打我。”
“那就不回去！”天儿毫不犹豫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