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登废墟的边缘，一处由圣光临时开辟出的洁净空间内。
安德修斯半跪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他华美的神官袍。
他身后的圣域中，那些被救下的平民们依旧沉睡着，脸上带着安详。
但维持这片小小的“天国”，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量。
灵力，或者说，那份源自天国的“信仰之力”，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逝。
他的神魂中，那与天国紧密相连的信仰基石，竟浮现出了一丝丝蛛网般的裂痕。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
“主啊……”
安德修斯痛苦地低语，蔚蓝的眼眸中充满了迷茫与不解。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亵渎神灵，满口胡言的异端，反而能轻易地调动人心？
为什么自己恪守教义，行使神之权柄，却落得如此狼狈的境地？
他想不明白。
那份坚如磐石的信仰，在季岚那句“好兄弟”和残酷的现实面前，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就在这时，一丝若有若无的，混杂着硫磺与陈年红酒的香气，悄然钻入他的鼻腔。
圣域的光芒，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薄纱笼罩，变得黯淡下来。
一道优雅而从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安德修斯猛地抬头，警惕地握住了胸前的圣徽。
“谁？！”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面前的阴影中。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燕尾服，银灰色的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的面容俊美得不似凡人，嘴角噙着一抹温和而悲悯的微笑。
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倒映着星辰的陨落与文明的兴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智慧与……悲哀。
他没有散发出任何邪恶的气息，反而像一位前来聆听忏悔的仁慈神父。
“可怜的羔羊，你的神抛弃了你。”
来者轻声开口，声音充满了磁性，带着令人心安的魔力。
“不！胡说！主的光辉永远照耀着我！”
安德修斯厉声反驳，但声音却因虚弱而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是吗？”
男人微笑着，缓步走出阴影，圣域的光芒竟主动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那你为何会痛苦？为何会迷茫？”
他走到安德修斯面前，缓缓蹲下身，伸出手，似乎想要拂去他额头的冷汗。
“你的虔诚，我看见了。你的祈祷，我也听见了。”
“但回应你的，是什么呢？”
男人的声音仿佛一柄温柔的尖刀，精准地剖开了安德修斯内心的伤口。
“是无情的漠视，是力量的流逝，是信仰的崩塌。”
“住口！你这蛊惑人心的魔鬼！”
安德修斯怒吼着，试图催动圣光净化眼前的存在。
然而，那曾经无往不利的圣光，此刻却如同风中残烛，根本无法离体。
“我是谁，并不重要。”
男人收回手，丝毫不在意安德修斯的怒火，他的目光越过安德修斯，望向那些沉睡的平民。
“重要的是，你看到了‘真实’。”
“一个忠诚的牧羊人，却被羊群的主人，遗弃在了荒野之中。”
他的话语，如同一记记重锤，敲打在安德修斯那布满裂痕的信仰基石上。
就在安德修斯的神智即将被这番话语动摇的瞬间！
嗡——！
一道无比纯净、圣洁的光柱，悍然从天而降，精准地笼罩住安德修斯！
大天使加百列的虚影，再一次降临！
“堕落者！休想玷污主的羔羊！”
加百列的声音威严而神圣，带着焚尽一切邪恶的怒火。
圣光化作锁链，缠向那个优雅的男人。
然而，面对这足以净化神只的圣光，男人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仅仅一眼。
轰！
那道从天而降的圣光，竟如同被无形巨力扼住的喉咙，瞬间凝滞！
加百列的虚影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圣洁的身躯上竟浮现出无数漆黑的裂纹！
“一个拙劣的投影，也敢在我面前……宣读祂的旨意？”
男人缓缓站起身，那温和的微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取而代 F之的，是一种君临万物，俯瞰众生的绝对威严。
他轻轻抬起一根手指。
“退下。”
砰——！！！
加百列的投影，那代表着天国威严的六翼大天使，竟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般，轰然破碎！
化作漫天光点，消散无踪。
安德修斯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那可是……天国的意志！大天使加百列的投影！
竟然……被一指击溃？！
“现在，安静了。”
男人重新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微笑着看向安德修斯。
“让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迷途的孩子。”
“你想知道，你所信奉的一切，究竟是怎样的‘真相’吗？”
他打了一个响指。
安德修斯眼前的世界，骤然破碎！
他仿佛坠入了一片由无数祈祷声构成的光之海洋。
他看到，无数个世界的，亿万万信徒，正跪在地上，向天国发出最虔诚的祷告。
他们的祈祷，化作最纯粹的信仰之力，汇聚成一条条浩瀚的金色长河，涌向那至高的天国。
然而，天国却像一个冷漠的机器。
它只是贪婪地吞噬着这些信仰之力，将其转化为维持自身存在的能量。
至于那些祈祷的内容……那些凡人最卑微的愿望，最痛苦的哀求……
九成九，都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画面一转。
安德修斯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自己是如何被天国选中，被赐予“圣子”的身份，被注入精纯的信仰之力。
他看到了天国是如何利用他，在各个时墟展现“神迹”，收割更多的信仰。
他就像一个精美的“赝品”，一个完美的偶像，被制造出来，用以维护天国的统治。
“不……这不是真的……这是幻觉！”
安德修斯痛苦地嘶吼，他无法接受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幻觉？”
优雅男人的声音，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
“那你再看看这个。”
眼前的景象再度变换。
安德修斯看到了瓦尔登，看到了那些被锈蚀之疫折磨的信徒。
他们也曾日夜祈祷，可天国从未降下真正的救赎。
他甚至看到了天启院，看到了法兰克帝国……
天国，竟与这些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默许甚至推动着某些悲剧的发生。
一切，都只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秩序”，以及……更高效的“信仰收割”。
“看清了吗？我的孩子。”
“你的神，并非不爱你。只是祂爱着亿万万个你，爱着这份信仰本身。”
“祂是一位完美的商人，却不是一位慈悲的父亲。”
所有的幻象消失，安德修斯重新回到了那片黯淡的圣域。
他浑身颤抖，面色惨白如纸，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那份支撑着他一生的信仰，在赤裸裸的“真相”面前，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安德修斯的声音嘶哑干涩。
“因为，我欣赏你。”
男人走到他的面前，向他伸出了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
那只手，完美无瑕，仿佛一件艺术品。
“你拥有最纯粹的信仰，却被赐予了最虚假的神力。”
“这是一个何等讽刺的悲剧。”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真诚的惋惜。
“来吧，安德修斯。”
“只要你自愿献出你的信仰，成为我在人间的‘圣子’。”
“我将赐予你，审判一切‘赝品’的力量。”
“无论是天国，还是其他的伪神，你将拥有裁决他们的权柄。”
“地狱，永远欢迎迷途的孩子。”
路西菲尔。
这个名字，如同最古老的诅咒，在安德修斯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晨星，光耀之子，天国曾经最完美的天使，如今的地狱之王！
他竟然……亲自降临了！
安德修斯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
路西菲尔的话，像最甜美的毒药，诱惑着他堕落。
审判一切赝品……
这个权力，对他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可以审判季岚那样的异端，可以审判查理曼那样的篡改者，甚至……可以审判那些高高在上，漠视凡人苦难的“真神”！
只要点一下头，他就能获得新生，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
加百列的警告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这是引诱灵魂堕落的剧毒……”
是啊，这是毒药。
可是，被神抛弃的他，除了饮下这杯毒酒，还有别的选择吗？
安德修斯缓缓地，颤抖着，抬起了自己的手。
路西菲尔的嘴角，勾起一抹优雅的弧度。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路西菲尔的瞬间。
安德修斯的手，停住了。
他抬起头，那双因痛苦和迷茫而黯淡的蓝色眼眸，此刻却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光。
那光芒很微弱，却无比的坚定。
“你说的……或许都是真的。”
安德修斯的声音，平静了下来。
“天国或许利用了我，主或许……没有回应我的祈祷。”
他看着路西菲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受损的，是天国赐予我的信仰之力。”
“但我对主的信仰，不会动摇丝毫。”
“因为，那份信仰，不是祂赐予的，而是我自己选择的！”
“就算被抛弃，就算被欺骗，就算坠入最深的地狱……”
“我，安德修斯，依然是主最虔诚的信徒！”
他的声音，在小小的圣域中回荡，掷地有声！
路西菲尔脸上的微笑，第一次，出现了僵硬。
“愚蠢的羔羊。”他轻声叹息。
“或许吧。”
安德修斯笑了，那是在经历了信仰崩塌与重塑后，如释重负的笑。
他没有再理会路西菲尔，而是缓缓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将那枚黯淡的圣徽紧紧贴在额头。
他开始低声颂唱。
那不是战斗的祷言，也不是祈求力量的咒文。
而是天国福音中，最古老，最平凡，也是最核心的篇章。
“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他的声音很轻，很虚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没有神力加持，没有法则共鸣。
有的，只是一个凡人，在绝境中，对自己信仰最纯粹，最本真的告白！
路西菲尔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感觉到，一种令他也感到些许不悦的力量，正在汇聚。
那不是能量，而是一种……“意志”。
安德修斯的颂唱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坚定！
他身后的圣域，那原本黯淡的光芒，竟随着他的声音，重新变得璀璨！
“因为神差他的儿子降世，不是要定世人的罪，乃是要叫世人因他得救……”
轰——！！！
天空之上，瓦尔登那污秽的云层，被一股无可匹敌的意志悍然撕裂！
一道比之前那道投影，纯净、宏大、威严万倍的金色光柱，洞穿了天与地！
光柱之中，六片由纯粹圣光构筑的羽翼，缓缓展开。
一位神圣、威严，手持火焰圣剑的完美身影，自光中走出。
祂的目光，跨越了时空的距离，落在了路西菲尔的身上。
不再是投影。
这一次，是真身降临！
大天使，加百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