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满室生辉。
夏羽斜倚在软榻上,她最近迷上了下棋这项很是费脑子的项目。
现在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研究着棋谱,看了半天觉得头疼,便抬起头看向站在窗边的雍正,刚想让雍正来教她。
这才发觉今晚的雍正好似有些不对劲,有种忧郁的感觉。
“你怎么啦?“她便直接问出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几分调侃,“莫不是朝政上又有什么烦心事?”
雍正闻言,唇角微勾,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却又很快隐去。
他缓步走近,在她身旁坐下,指尖轻轻拂过她垂落的发丝,低声道:“朝朝,我们这将计就计还要演多久?”
夏羽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怎么啦,你不会是就被发现了吧?”
雍正微微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似笑非笑:“碎玉轩着实太远了些。”
他顿了顿,语气里竟透出几分委屈,“每日我这般来回,很是耽误时间。”
夏羽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思考了一下。
雍正向来勤勉,批折子到深夜都是常事,她便以为他这话是在嫌来回跑耽误政务,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为了她的这点兴趣,耽误国家大事那是必然不行的呀。
她歪着头想了想:“那要不就不演了?反正这几天的反应也看够了,甄嬛的脸也该好了吧。”
虽然这么说,但她语气里还是带着几分意犹未尽,“好像也的确没啥可演的了,那就等她们下次计划,我们再继续好啦。”
雍正眸光微沉,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轻轻“嗯”了一声,语气淡淡:“若是她们下次再行动了,我们就继续。”
如果她们还有下一次的话。
太后那边的人手已经尽数揪出,皇后果然沉不住气,最终还是去求了太后。
他抛出去的诱饵,皇后咬得极好,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
明日,这一切就该尘埃落定了。
他垂眸看着夏羽,她仍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似乎还在期待着下一次的“好戏“。
可她不知道,这场戏,已经演到了终章。
雍正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眼底暗流涌动。
既然明日要彻底清理后宫,那今晚……他的朝朝,还是辛苦些好了,这样她明天就会晚些起来了。
待她醒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夏羽浑然不觉,还在托着腮思索:“你说,下次她们会怎么出招?总不会又是什么下毒、栽赃的老套路吧?”
她哼唧了一声,似乎对后宫这些手段颇有些嫌弃。
雍正低笑一声,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便将她拉入怀中。
夏羽猝不及防,整个人跌进他怀里,鼻尖撞上他的胸膛,淡淡的龙涎香萦绕而来,让她一时有些发懵。
“你……“她刚想抬头,却被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下巴,迫使她仰起脸。
烛光下,他的眸子幽深如墨,暗藏锋芒,哪里还有方才那副委屈的模样?
夏羽心头一跳,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刚刚还在装委屈的小狗狗,怎么一转眼,就要变身成狼了?
然后当晚,夏羽就又受累一番,睡着之前还在骂骂咧咧,并且要求赔偿,要乐子看。
雍正这次没有答应,除了闺房之乐之外,他不想太多哄骗朝朝,不然娇气包是真的会生气的。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景仁宫内。
各宫嫔妃们陆续前来请安,一时间殿内珠翠生辉,脂粉飘香。
如今宫中妃嫔都已经没了争斗的心思,每日请安都很是平和,皇后说上两句话,就很快结束了。
请安散去后,众嫔妃三三两两地退出大殿,唯独甄嬛却留了下来。
皇后端坐在凤座之上,见甄嬛还未走,便知晓她是有话说,可她却一时没有头绪。
甄嬛的脸如今还未好,即使来请安也是戴着面纱,有什么话不能等脸治好了之后再说呢?,
顿时她心中不免好奇,但面上依旧保持着端庄温和的笑容。
“莞嫔,可是有事找本宫?”
“皇后娘娘。”甄嬛福了福身,声音轻柔似水,“您看臣妾这张脸,觉得怎么样呢?”
说着,她缓缓揭开了遮挡在面上的轻纱。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她脸上,映照出一张完好无瑕的容颜,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哪里还有半点伤疤的痕迹。
皇后瞳孔微缩,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
她分明记得前几日太医还禀报说莞嫔脸上的伤至少要半月才能痊愈,怎会好得这般快?
但到底是执掌六宫多年的皇后,她很快调整好神色,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没想到莞嫔的脸已经好了,真是可喜可贺。
这下皇上想必也能安心了。”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皇上为你的脸,可是忧心得很呢。”
甄嬛听着这番看似关切实则暗藏机锋的话语,心中冷笑。
皇后这是要让她知道,皇上在意的不过是她这张与纯元皇后相似的脸罢了。
等日后她复宠之时,再告诉她不过是替身的事实,好一招杀人诛心。
皇后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想用这一石二鸟之计,先利用她离间皇上和景贵妃。
然后,再打击她的自尊,离间她和皇上,这样宫中就再无宠妃了。
可惜啊可惜,皇上早已棋高一着。
甄嬛低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思绪不由飘回皇上第二次驾临碎玉轩的情景。
那日她本以为皇上也许是真的来关心她的。
谁知皇上竟告诉她,纯元皇后从来不是他所爱,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替身之说。
那一刻,她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几乎要跃出胸膛,以为皇上是在特意向她解释。
然而接下来的话语却让她如坠冰窖,浑身发冷。
皇上说,他会来碎玉轩,不过是景贵妃想要玩一场将计就计的游戏罢了。
原来皇上早已洞悉一切,掌握了所有证据,清楚她们每个人的心思。
若不是景贵妃觉得有趣要陪她们周旋,皇上早就已经处置她们了。
那一刻,她是真心实意地羡慕景贵妃,羡慕她能得到皇上如此纵容。
也是在那时,她彻底粉碎了自己心中那点不切实际的妄想。
“皇上和臣妾说这些。”她当时强自镇定地问道,“想来应该还是有需要臣妾做的吧?”
“一来,是让你不要多想,也配合朕。”皇上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二来,朕要你通过崔槿汐,找到太后残余的势力。”
果然,皇上是要利用她,可她好似也别无选择。
“臣妾遵旨。”她跪伏在地,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
“嗯。”皇上淡淡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自那以后,她便开始装作重获圣宠的模样,在后宫中演着一场大戏。
让皇后以为她的计划正在顺利进行。
不过这件事,她后来还是如实告诉了沈眉庄。
因为在这深宫之中,唯有眉姐姐是真心实意地担忧着她。
想到此处,甄嬛抬眸看向皇后,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既然要演,那便演个彻底吧。
她轻抚着自己光滑的脸颊,柔声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定当好好保养这张脸,不负皇恩。”
皇后总觉得甄嬛的话里有话,可她一时没能分辨出来。
“女子的脸自然是要好生保养的,莞嫔若是无事,本宫有些累了,就不多留你了。”
皇后本能觉得有些不安,不想让甄嬛多待了。
可惜甄嬛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娘娘,还不急,还有人没来呢。”
看着甄嬛这模样,皇后心中的不安越发加剧了:“莞嫔这话是何意,还有何人要来?
哎呀,本宫实在是头突然很疼,怕是不能再留你了。
剪秋,送莞嫔出去。”
“是。“剪秋察觉到皇后娘娘的意思,立马上前去想要把甄嬛直接带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这不像是太监宫女的脚步声,更像是......侍卫的。
甄嬛顺着剪秋的力气顺从地站起了身:“娘娘,臣妾等的人到了,那臣妾就告辞了。
啊对了,这些人都是皇上派来的,因为臣妾状告您毒害妃嫔、谋害皇嗣,更是毒杀了您的亲姐姐,纯元皇后。
皇上根据臣妾的状告,已经查明了证据,这不,派人来守着您了。
那么,臣妾就告辞了,想来日后臣妾也是见不到您了,那就永别了,皇后娘娘。”
甄嬛微笑着离开,一如来时那般得体。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哎呀,瞧我这记性,都还有重要的事忘记说了呢。
那个什么年家的厨子,其实啊,是皇上的人。
苏培盛和崔槿汐的事,皇上也已经知道了,但是,皇上宽容,允了他俩出宫养老。
那么,这次臣妾真的要走了。”
站在景仁宫的宫门口,甄嬛回头看了一眼那牌匾。
曾经这里是中宫所在,日后怕是就要变成冷宫了吧。
这也是皇后咎由自取罢了。
她也是在帮助皇上的时候查明了,原来之前她有些以为是华妃做的恶,都是皇后的手笔。
华妃不过是被皇后利用了的可怜人罢了。
当然华妃的狠毒也是真的,不过逝者已矣,曾经的怨恨早就没了。
*
景仁宫内,皇后还在反应刚刚甄嬛的话。
原来,这一切竟然是皇上故意的?
所以,皇上是早就想对她出手了?皇上果然是要为了景贵妃,夺走她的后位!
皇后自嘲地笑了笑,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却发现茶水早已凉透。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这般田地,堂堂中宫皇后,竟在这深宫里形如困兽。
可她始终坚信:只要后位仍在,便有翻盘的余地。
只要有太后在,她的后位就会在的。
甄嬛说的那些,皇后并未全信,以前的事过去了这么久,皇上不可能查到了证据,应该只是有所猜测罢了。
她到底是中宫皇后,没有十足的证据,又有太后在,皇上不可能会废了她的。
她最是了解太后,太后可是把家族荣耀看的比什么都重,至少比皇上这个儿子要重要。
若是皇上执意要废了她这个皇后,太后怕是以死相逼的事都能干的出来。
想到这,皇后刚刚因为甄嬛的话和围困景仁宫的侍卫而慌乱的心,总算安定了一些。
她现在只不过是暂时输了,可最终她会笑到最后的。
就像当年,纯元抢了她的福晋之位,她不也夺过来了?
害了她的弘晖,她也让纯元的儿子胎死腹中。
华妃和她斗了那么多年,最后还不是死在了她的面前?
皇后勾起一抹冷笑,她相信自己才会是最后赢家的。
可就在这时,殿外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小厦子带着人手闯了进来,手中捧着一道明黄圣旨。
“娘娘接旨吧。”
皇后心头猛地一跳,却仍强自镇定:“臣妾接旨。”
皇后听到是废后的旨意时,只觉得天塌地陷。
她颤抖着双手抢过圣旨,那明黄的绢帛上的确是皇上亲笔所书,写明了之前她做过的事,骂着她心狠手辣,不配为后。
皇后反反复复读了数十遍,忽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笑声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惊得殿外鸟雀四散。
她终于明白,原来皇上早已知晓一切,并且怕是早就搜寻了证据,却隐忍不发,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华妃没了,宫中不用再平衡势力了。
罪名是由甄嬛状告的,世人也只会夸赞一句皇上公正。
“好个帝王心术啊!”
当雍正踏入景仁宫时,皇后正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喃喃自语。
听到请安声,皇后缓缓转身,望着这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他依旧身着明黄龙袍,俊朗的面容不怒自威,只是那双眼睛看向她时,冷得像在看一个死人。
皇后忽然就想起了华妃。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死前是不是也和她此刻一样,体会着这般锥心刺骨的绝望?
真可笑,她们斗了半辈子,到头来竟落得同样的下场。
“皇上。”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雍正冷冷地注视着她,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乌拉那拉氏,你可还有话想和朕说?”
雍正本来没打算来这一趟,但又想起了,这次总归是断了朝朝的兴致。
上次华妃的时候,朝朝就很想知道华妃最后的反应。
估计皇后的,朝朝应该也是会想知道的,他这才来了。
皇后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抬手抹去泪水,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脸上划出一道红痕,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宛如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