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少云逐字读完品幽记录的三人辩词,铜质鹤首香炉中檀香的烟雾袅袅升腾,却驱散不了她眉间的阴霾。
这三人的辩词看似滴水不漏,偏字里行间尽是欲盖弥彰的痕迹。
刘清娥以晋升选侍为由自辩,一再强调不屑与无位份的秀女计较,可提及案发时刻,仅一句数月未曾与方成玉见过面。
这宫中里,纵使尊卑有序,可嫔妃因妒生恨、因怨生恨、甚至因小小口争生恨,而暗下毒手的事还少吗?
宫中人员往来繁杂,谁又能日夜盯着一个选侍的行踪?不过是空口白牙的一面之词罢了。
陈予西就更狡猾了,对己的旧怨一笔带过,却刻意提及徐一均被手炉砸伤之事,分明是祸水东引的伎俩。
她邀方氏品茗的证词只能佐证她清晨的行踪,可谁又知赏花之后呢?入夜之后呢?
至于徐一均,借伤说事,口口声声称医嘱不可见风。
可太医院的医案上只写着静养,何曾提及不可外出?
况且伤已多日,她裹着层层叠叠的纱布,倒像是生怕人瞧清伤口虚实。
余少云闭眼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嘶……”
她倒抽一口冷气,额角突突直跳,“周嬷嬷,取薄荷膏来。本宫这头沉得紧。”
周嬷嬷忙去取来了白玉錾花盒,蘸了药膏,轻轻在余少云太阳穴打圈,凉意沁入肌理,却难解余少云内心的烦躁。
余少云混沌的思绪总算清明几分,目光扫过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沉声道:“尚宫局那边,可寻到那两个有可能在寒衣上动手脚的宫女?”
“回娘娘,至今未有消息。”周嬷嬷眉间拧成川字,声音里满是担忧,“老奴忧心……她们二人怕是已遭灭口。”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余少云重重拍案,檀木几案上茶盏震颤,茶汤溅出,洇了辩词上的几个字,“寒衣现字事关本宫清誉,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揪出这幕后黑手。方秀女命案看似与寒衣之事无关,实则暗潮汹涌。真凶敢在瑞宁宫犯案,又将尸身转移至咸安宫,绝非一人之力可为。”
话音落,余少云脸色更难看了,。两桩疑案盘根错节,牵扯了十数位妃嫔宫人,纵使慎刑司和尚宫局全力配合,仍让她感焦头烂额。
而余少云亲赴慎刑司的消息传入慈宁宫时,沈太后正半眯着眼,倚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打盹。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鎏金熏炉中沉水香弥漫,却掩不住空气中的一丝冷意。
朱嬷嬷轻手轻脚地为沈太后捶腿,动作轻柔,边将获知的消息,一一禀报。
听到余少云是回启元宫,才召见刘陈徐三人,亲自审问的,沈太后忽然嗤笑一声,“皇后这是真急了,她想尽快结案撇清自己,哀家偏不让她如愿。”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后这是怕案子拖久了,陛下会疑心她治宫无方呢。”朱嬷嬷赔着笑脸,眼中却闪过一丝算计。
“治宫无方才好呢。”沈太后苍老的声音里满是嘲讽,干枯的手指摩挲着腕上的翡翠镯子,“这后宫,早该换个主人了。”
“娘娘,皇后越是急着撇清,事情只怕越乱,后宫嫔妃就更觉得她心里有鬼。这样一来,八小姐的机会可就来了。”朱嬷嬷压低声音,脸上堆起谄媚的笑。
提到侄女沈朝雾,沈太后浑浊的眼神淡了些,随即又被厉色取代,“小八……论心机,她不比得上小三。”
她冷哼一声,仿佛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小三的圣宠虽不多,可也爬到了贤妃的位置上了,若她......唉,到底是庶出,目光短浅,又跟沈家离心,指望不上了。哀家也只能指望小八。”沈太后面露无奈,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只要她能怀上龙裔,就还能图谋,否则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朱嬷嬷犹豫了一下,道:“娘娘,要不要从秀女中,挑几个,以备不时之需?”
“啪。”沈太后将手中的佛串,往地上一砸,“没有沈家血脉的皇子,都是白眼狼。”
她没有生育子嗣,只能将当今扶持上位,可隔层肚皮隔成山,她防着皇帝,皇帝又何尝没有防备她。
朱嬷嬷吓得连捶子都停住了,脸色发白:“老奴失言了。”
“哀家知你一心为了沈家,可是方欣如当年不过是个才人,就是凭着肚里的皇子,一路爬到贵妃位?”沈太后的声音陡然狠厉,眼中满是嫉妒与不甘,“如今她被追封成孝诚仁皇后,还能陪葬昭陵。凭得是什么?还不是凭龙位上坐着的那个,是她亲生的儿子。”
“只要小八有了子嗣,哀家就能请陛下给她抬份位。到时候……”沈太后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大皇子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关键时候送他一程,没了大皇子,皇后还有什么?呵,这后位还怕不到手?”
朱嬷嬷连连点头,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娘娘英明!眼下寒衣现字、秀女横死两桩案子搅在一起,六宫都在议论皇后管不好后宫。老奴瞧着,就算这次扳不倒她,也定能让她脱层皮。”
“想让她脱层皮光靠流言蜚语可不够。”沈太后示意朱嬷嬷靠近,浑浊的眼中满是算计,“去传哀家的话,让慎刑司的田校尉奏请皇帝,一定要把那三人抓进慎刑司,再‘动点手段’。让她们含糊其词的,指认周嬷嬷。”
“娘娘妙计!”朱嬷嬷眼睛一亮,仿佛已经看到了皇后失势的模样,“老奴这就去办。再让尚宫局的张嬷嬷散布消息,就说皇后为了遮掩过错,故意拖延查案。这样一来,陛下就算不信,也会对她起疑心。”
沈太后满意地哼了一声,重新靠回软垫,眼中闪烁着阴狠的光芒,“让邓德全出宫一趟,告诉哀家大哥,让他联络余瑁的政敌,瞧准时机上折弹劾余瑁教女无方、中宫失德。”
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宫墙上,像一张缓缓收紧的网。
“哀家不在乎皇后是不是真杀了人。”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哀家只需要把‘治宫不力’的罪名,死死钉在余少云身上。一步一步来,会将余少云赶下后位的。”
而后沈太后长久没再说话,陷入了沉思。朱嬷嬷躬身退下,脚步匆匆,去依计行事。
慈宁宫的烛火在夜色中摇曳,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在这后宫之中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