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大军原本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此刻冲在最前头反抗的士兵全都停了下来。
他们相互对视着,并没有人开口接话。
不过身后大火还在蔓延,同袍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南荣枫见宇文拓竟敢动摇他们南昭大军的军心,沉声吼道,“所有将士都给本将听着,凡是投降者,杀!逃跑者,杀!冲!给我冲!今日一定要突围!”
然而,南昭的将士们没有听从他的号令,只是满脸悲怆地看着包围他们的大夏军队。
南荣枫没想到这帮士兵敢不听从他的指挥,扬起手里的剑对准离他最近的一个士兵狠狠砍下去。
“给我杀出一条血路来!停滞不前者,本将先要了你们的命!”
南荣枫怒吼着,狠狠瞪向远处骑在高头骏马上的男人,他双目猩红,眼底映着宇文拓挺拔的身姿,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恨不得在宇文拓身上瞪出两个血窟窿。
可是,他越是如此,那些南昭大军心底便越悲凉。
这样的大火不禁让他们想起当初南荣枫为了阻止鼠疫扩散,一把火烧死重症伤病员的场景。
“兄弟们,这场仗已经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南荣将军前几日烧死了几千名染上鼠疫的同袍,当时我的父亲也在其中!我亲眼看着我的父亲在火里被活活烧死,却没办法救他,这几日我更是夜夜噩梦,睡不踏实!此刻,看着大夏军队攻过来,我反而踏实了!你们想一想,咱们一腔热血,冲锋陷阵,可是南昭将领是如何对待我们的呢?”
“对啊!我听说大夏将士染上鼠疫后,他们的军医不眠不休地研制解药!可是咱们的南荣将军做了什么呢?他命令我们亲手烧死了曾经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同袍!那些人当中,我们的亲人,也有别人的家人,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听见他们在火海中痛苦哀嚎的场景!”
“我弟弟才十三岁,他被抓来参军并非他所愿,结果也染上鼠疫被烧死了!我们怀着保家卫国的一腔热血来前线,可是南荣枫是如何回报咱们的呢?他比敌军对待我们还要凶残!”
有几个胆子大的南昭兵立刻煽动大家,“兄弟们,南荣将军不仁,想利用我们的命替他杀出一条逃生路!他视咱们的命为草芥,咱们何必再自寻死路?”
“没错!败局已定,咱们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凌王向来言出必行,这场仗我不打了!”
“你不打,那我也不打了!”
“他娘的!还打个屁啊!老子怕自己没死在战场,而是被自己家的将军一刀捅了!老子是千夫长,愿意缴械投降!”
“我是百夫长,也愿意投降!”
“爷是伙头兵!爷也不玩了!投降!爷要回家陪媳妇种地去!”
“我老娘都快八十岁了!一个人在家孤苦无依,我也要回家!”
众人一个接一个将武器扔到地上,任凭南荣枫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再搭理他。
“好好好!你们都要反了是吧?既然如此,留你们何用?”南荣枫快被手下这些将士气疯了,抡起手里的长剑就想砍人。
然而,他手里的剑还没来得及落下,只听‘咻’的一声轻响,骑在骏马上的宇文拓已经将手里的箭射出。
锋利的箭身仿佛凝聚着所有南昭将士心底的愤恨,刺破空气,精准无误地洞穿了南荣枫的喉咙。
箭的力量极大,南荣枫整个人被带得狠狠摔在地上。
而此刻,南昭帅旗轰然倒地。
跟随着南荣枫面前的几名将领顿时方寸大乱。
寒山见状,立刻冲南昭大军喊话道,“贼人南荣枫已死!你们还要再拼命吗?”
那些亲眼看着南荣枫被射死的将士早已没了战意,纷纷将手里的兵器丢在地上。
还有一些激进的南昭将士看到大家丢盔弃甲的模样,气愤不已,“你们这些叛徒!南荣将军已经为南昭国捐躯,你们竟然还要投降,你们真是一群怂包孬种!兄弟们,我们上!誓死也要杀了宇文拓,替南荣将军报……”
最后一个‘仇’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领头的那个将领就被一支破空而来的长箭射中眉心。
嘭!
他当场毙命,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一次,所有南昭士兵都被震慑住了。
“别射了!我们愿意投降!”
有人带头将武器扔下,其他人再也没了顾忌,一个接一个丢掉手中的长枪大刀。
大势已去,连主帅都死了,他们又何必要上赶着去送死呢?
宇文拓见南昭大军都降了,立刻沉声道,“众将士听令,南昭大军已降,此战我们胜了!”
男人话音未落,大夏朝所有将士将举起手中长剑,豪情万丈地欢呼起来,“胜了!我们胜了!我们护大夏山河无恙!终于可以凯旋回乡!”
众人激动不已,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大获全胜的喜悦!
太好了!
这场持续了近三个月的仗,终于打完了!
南昭大军这一次元气大伤,怕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办法再作乱了!
而边境的百姓也能安心了,只要天下太平,等着他们的便是国泰民安的好日子!
南归伤亡惨重,西凉军营那边,当然也不能幸免。
赫连锐知道宇文拓率领的将士都很神勇,自己已经无法扭转败局,干脆也投降了。
他这一生驰骋沙场,本无败迹,偏偏遇到了宇文拓这位少年将军。
自从跟宇文拓第一起交手起,他便再也没有胜过。
似乎是在第一次打败仗起,宇文拓就成了他的心疾风,他连做梦都想杀了宇文拓。
这次南荣枫找到他,说宇文拓已经残废,希望他能跟南昭联手对抗大夏的时候,他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他本想一雪前耻,谁知到头来这一场仗成了更大的耻辱。
寒山见西凉大营已经空了,忍不住问男人,“王爷,赫连锐逃了,要追吗?”
宇文拓看着赫连锐领着余下的残兵狼狈往西方逃走的场景,勾了勾唇角,“不必,他与南荣枫联手时,曾经向西凉王立下军令状。如今他大败而归,就算回了西凉也够他受的。”
今晚一战,胜负已成定局。
南昭大军气数已尽,西凉大军对上宇文拓,哪里还有还手之力?
寒山长长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我也不喜欢打仗,不喜欢看战场上血流成河的景象。”
玄夜抬眼扫过西凉大军撤离的方向,难得地开口,“希望天下能早日大统,百姓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
寒山用力点了下头,“肯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
战事虽然结束了,但是城外到处都是士兵们的残尸。
夜袭过来,宇文拓领着大军休息了一天,便开始收拾战场。
除了伤兵,还有尸体要处理。
当然远远不止这些,那些在战争中被毁的农田和庄子也都需要重新修葺。
宇文拓率领众将士一起帮助梅城的百姓重建在战争中被毁掉的家园。
直到七日后,大军休整完毕,梅城也恢复如初,宇文拓才领着从京城带来的八大大军起程回京。
他们离开时,送别的老百姓将梅城的街道两侧挤得满满当当。
“多谢凌王殿下!您是大夏朝战无不胜的战神!”
“战神!战神!”
哪怕宇文拓和大军已经走远,老百姓依然站在街边久久不愿离去。
而宇文拓的战神之名便在梅城传开,并且随着战争胜利的消息,一路传回了京城。
…………
京城,远离战乱,河畔的画舫里,依然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夜色中的湖面泛着细碎的银光,一艘朱漆画舫正缓缓驶向湖心。
鎏金灯笼在雕花木檐下轻轻摇晃,将粼粼波光晕染成了琥珀色。
悠扬完整的琴音从画舫中袅袅飘出,似有暗香浮动。
“三哥这会儿还有闲情听曲呢?”
宇文择听说宇文执人在画舫,特意过来找他,却发现他包下了整艘游船。
还好宇文择赶在游船开船之前上来了。
宇文执的目光一直落在舞姬身上,“为何没有闲情?”
此时,大堂的舞台上,有六个美貌的舞姬正在随着琴音翩翩起舞。
她们广袖轻扬,水红襦裙如莲花绽放,腰间的银铃随着步伐叮咚作响。
领头的舞姬手持团扇半掩面,眼波流转间,忽将团扇翻转,扇面洒出细碎金粉,在灯笼映照下宛如流萤纷飞。
乐曲节奏陡然加快,舞姬们踏着鼓点旋转,广袖舒展如蝶翼翩跹。
腰间银铃与乐声应和,环佩叮当间,鬓边珠翠也跟着摇曳生姿。
乐曲收尾时,六名舞姬忽然散开,裙裾铺展成四朵芙蓉,仰头抛起手中彩绸。
绛红绸缎凌空飞舞,与灯笼的光晕交织成绚丽的光网,倒映在湖面上,恍若天上云霞坠入水中。
“跳得好!”
站在旁边的宇文择看呆了,一时间竟忘了说正事。
还是宇文执挥退舞姬,侧目看他,“六弟特意追来画舫,不会就是为了问我有没有闲情的吧?”
宇文择收回视线,言归正传,“宇文拓在南疆大败南昭和西凉大军的事,你可听说了?”
“自然。”
宇文执拿起手边的酒壶替他倒了一杯酒,笑眯眯道,“打胜仗是好事,六弟既然来了,便陪我喝杯酒庆祝一下吧。”
宇文择瞥过他手边的酒杯,没有动,“三哥,你就一点儿也不着急吗?等宇文拓回来,万一父皇清醒过来,给他传位诏书,那咱们岂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登上皇位?”
宇文拓微微一笑,端起自己手边的酒杯,将酒一口饮尽,“看来六弟是想坐那个位置。”
宇文择一愣,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如今父皇病重,能不能醒来还不好说,难道三哥不想坐那个位置?”
宇文执不慌不忙地反问,“那个位置只有一个,我们都想坐,那最终该由谁坐好呢?”
“三哥,不如你我联手,先解决了宇文拓……”
宇文择的话还没有说完,宇文执便不客气地打断道,“对,先联手解决宇文拓,再解决我,最后坐皇位,你这安排挺好。”
“三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哪能对你下手?”宇文择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着急地替自己解释,“我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有宇文拓在,咱们谁都没有机会。不如我们联手解决了宇文拓,将来再公平竞争。”
宇文拓战功赫赫,有他在,他们二人谁都没有希望。
只有没了宇文拓,他们才有机会。
宇文执扯起唇角轻轻笑了下,“不必了,六弟想坐那个位置便去跟宇文拓筝个高下,我没兴趣奉陪了。”
宇文择一怔,“三哥何意?”
“意思就是,我不想玩了。”宇文执从座位上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平静的湖面,“宇文拓若是将来继承大统,以他的性子,只要咱们安分守己,他应该不会对咱们下杀手。但是你当上皇帝就不一定了,我怕你对我赶尽杀绝。所以,我这几天突然想明白了,与其我们争得头破血流,最后一个接一个惨死,倒不如接受事实。”
其实,在南昭和西凉出兵攻打大夏边境的时候,宇文执内心就有过动摇。
如果这次前往南疆的人是他,又或者是宇文择,想大败南昭和西凉几乎没有可能。
但是,宇文拓不一样,他文韬武略样样出众,现如今在百姓中的威望极高。
如果他们兄弟几人为了争夺皇位,继续内斗,谁能保证南昭和西凉不会卷土重来?
另外北漠与大夏也接壤,若是北漠王也被联合,大夏将会腹背受敌。
宇文执想到当了几十年皇帝的父亲如今行将就木,躺在宫里昏迷不醒,朝中大局都由殷皇后在主持,突然就觉得当皇帝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
在其位,谋其政,一旦坐上龙椅,除了可以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还要承担起守护大夏江山,守护黎民百姓的责任。
这几日,他放弃钩心斗角,放弃争夺皇权后,发出整个人都轻松了。
宇文择原本过来是想劝宇文执与自己联手,在半路截杀宇文拓,让宇文拓没命回京。
此刻听完宇文执的话,他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无名之火,“三哥,我不相信你就这么认命了!你难道真的甘心将皇位拱手让人吗?”
宇文择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宇文执的脸,眼神里的愤怒与不甘都快要溢出来了。
宇文执瞧着他这副模样,当场就笑了,“六弟,真正不甘心的人是你。”
宇文择一怔,随即否认,“三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
“六弟,你想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若不服宇文拓,你便去跟他争上一争。至于我,累了,不想玩了。”
宇文执也是第一次看到宇文择这副急眼的模样,从他刚才的表情里,宇文执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确实,他们心中都曾有过自己的宏图大业,都想坐上那个位置大展拳脚。
可是,那条路并不好走。
就像他的父皇,儿子死了一个又一个,到头来自己也不得善终,躺在龙床上像个活死人。
宇文执也不是一时冲动,他是真的看透了,也看开了,才做出放手的决定。
因为他不想等到他一败涂地的那一天再后悔。
宇文择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看着宇文执一副失了斗志的模样,真是又气又恨,“所以二哥,你真的要将皇位拱手让给宇文拓?”
“六弟,你用‘让’这个字实在有些不妥,就好像我早就坐在皇位上一样。”
宇文执淡淡提醒了一句,顿了下,又道,“说实话,以前你一副闲散王爷的模样,我很瞧不上你。现如今我却觉得安稳当闲散王爷便是生在皇家最大的幸福了。我言尽于此,六弟若还想看舞姬跳舞,我就让人进来。六弟若是不想看,我便让人将画舫靠岸。”
宇文择长长呼了一口气,“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靠岸吧。”
就在他转身往外头走的时候,宇文执突然叫了他一声,“六弟。”
宇文择唇色一勾,站定身形,“怎么?三哥不会是又改变主意了吧?”
宇文执对上他的视线,“我突然想到一事,想问问你,当年二哥和四弟死在战场,有没有你的手笔?”
宇文择闻言,眸底神色明显一滞,随即矢口否认,“没有,当年我才多大!我怎么可能干那种事?”
其实,从他的反应,宇文执已经猜到了答案。
宇文择一直以来都是在扮猪吃老虎,当年老二和老四去了边关就再也没能回来。
此事,恐怕跟老六脱不了干系。
不过,宇文执也没有再多说,而是对外头唤了一声,“来人,宣王要上岸,你们将船掉头吧。”
“是!”
宇文择上岸后,看着画舫缓缓驶回湖中心,暗自咬紧后槽牙。
宇文执个孬种!
他认命,自己可不认命!
他原本是想借宇文执之后,铲除宇文拓。
可惜宇文执不愿意配合他。
不过,不要紧,他还有后手。
他的母妃跟肖寒,才是他的杀手锏。
他今日得到消息,宇文拓已经率大军离开梅城。
父皇昏迷得够久了,也是时候醒过来了。
还需要让他父皇在宇文拓回来之前,抓紧时间定下储君人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