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普通的人类来说，坚持一件正确的事情到底有多么困难呢？
多年苦心经营的权力和地位一朝化为泡影，多年积攒下来的肯定与赞许也将随之远去。
——人类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吧？
方辰抬起眼，探究地望向葛清。
更何况，这个人类并不是修仙者，他既然自己不可能修仙，又为什么要为了修仙者堵上自己的前程，说出会违逆委员会的话呢？
然而，任长生似乎已经有了结论，她拍拍方辰的肩膀：“你现在知道我在哪里，你可以来看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今后我们有更多时间。”
“但是，这个赌约……”
“你觉得，这个赌约一定不会成功。”任长生笑了笑，“那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吗？”
“但是……”
“方辰，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并不孤单。如果你真的因为独木难支而放弃人类，那么也无可厚非。但是我想让你看到，这条路上你并非独行。”任长生拍了拍她的肩膀，扭头看向银瞳，“银瞳，你觉得这个赌约怎么样？”
“……”
银瞳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望向金鳞。
“试试看呢？”金鳞忽然对他笑了笑，“你不是一直不理解我为什么不愿意破坏这个世界吗？不如自己去看看呢？”
“兄长。”
金鳞笑着拍了拍他的背脊：“百闻不如一见，我说再多也不如你亲自感受一下这些弱小生命的模样。如果这次你也失望了，那么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方辰和银瞳一时都有些迷茫，他们已经宣泄了全部的不满，但是愤怒却因为一个轻飘飘的赌约而变得有些随意。
人类的未来，就交给一个连修仙天赋也没有的人来决定？
然而任长生和金鳞却都仿佛已经打定了主意，虚空捻诀，随即周围便忽然松懈下来，空气里传来相机嘈杂声音，方辰如梦初醒，向一旁微微侧头，却再也不见任长生和金鳞的身影。
她扭头望向银瞳，从对方那犹带着几分惊讶的目光里，才确认刚刚并非是幻觉。
——既然不是幻觉。
方辰和银瞳不约而同地望向专家席位上那个一直看起来郁郁寡欢的年轻学者，他身上并没有仙气，只萦绕着一股薄薄的灵气，就好像是得了神木的庇护一般。
为什么任长生会愿意把希望压在这么一个寻常人类身上呢？
这样想着，方辰忽然转过头，对着研究者的方向询问：“葛清，葛教授对吗？”
葛清忽然被叫住名字，不由得一愣：“方仙长，您在喊我？”
方辰点点头，不顾周遭错愕的目光，缓慢地问道：“我记得葛教授是目前仙草研究领域的专家吧？仙草研究和龙涎香研究应该都是类似的……我看这份报告上面没有您的署名，您有参与相关实验的研究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让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噤声，正在直播的电视台记者扭过头，皱着眉用眼神询问摄像，是否要继续直播，摄像也只是一脸凝重，一手握着手机等待消息，一手扶着摄像机，随时准备按下开关键。
苏宋教授大约是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打开话筒笑着说道：“方仙长，这份报告是我们研究所所有研究员一致认可的一份合乎试验规范的报告。葛清研究员可能因为事务繁忙，并没有直接参与这次的实验，只是检查了报告，所以他对实验并不是很了解。”
“您要有什么问题，可以询问我。”
方辰移开视线，淡然的眼神瞟过苏宋，随即低下头，将报告翻到其中一页：“询问您就可以了吗？那我想问一下，第17页绪论部分的第一个实验结果，在绪论中说的是对于仙骨造成的负担与仙草基本一致，但是正文的第二部分实验记录里面却有四张仙骨的使用前后状态记录图和上面的结论不符，是怎么回事？”
苏宋一下愣住了，他翻到方辰说的那一页，就看到那没有删除干净的实验记录赫然显示出原有的实验数据图，其中仙骨的仙气含量在使用龙涎香之后超过警戒值整整三倍，已经接近于仙骨的破碎临界值。
“这……”
“实验记录和绪论里面提到的结论，两者既然相互矛盾，应该只能有一个是正确的吧？”
“这……是，实验的图片错了！是里面的图片！”
“那这份实验数据是哪里来的呢？”
“这，这是一开始……一开始没有把握变量，才会做出来的，不合格的实验。”
“实验失败的原因是没有控制变量？没有控制哪些变量？”
宋许额角的冷汗一滴滴往外流淌，他几乎要哭出来了，捏着报告的手一直在不可控地颤抖着：“只是，只是不小心把失败的实验记录弄混了，不是变量……”
方辰淡淡地瞟了他一样，忽然笑了一下：“你该不会以为，白玉京的我们，是只知道修行的氓流，根本看不懂这些现代科技的实验报告吧？”
宋许讷讷地小声辩解：“这，这怎么敢……”
“敢拿出一份存在明显实验结果冲突的报告说是你们这些研究领域的精英一致认可的报告，贫道以为，你们应当是敢的。”
说罢，方辰将目光移向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葛清。
那个年轻人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他扶着眼镜，在那种压抑寂静的沉默里面颤抖着打开了面前的话筒，他的表情并不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挥的舞台，倒像是要走上属于自己的断头台一样，那种恐惧让他的五官都呈现出一种死亡般的僵硬。
“仙长，关于对龙涎香的初步实验，我有一些小的观点想要补充。”
他的声音穿过话题，带着些许颤抖和绝望。
方辰愣住了片刻，她甚至不知道在那一个瞬间，她是应该为自己居然答应了这种事情而懊恼，还是高兴到差点哭出来。
须臾，方辰吸了一口气，声音重新变得平静而寡淡：“我们是技术交流大会，事关未来修仙，半点不容马虎，请各位学者尽可能畅所欲言，发挥你们在专业领域的学识。葛清教授，那您讲一讲您想要补充的部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