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江面水雾未散,铁甲铿锵之声穿透晨气,马昕,勒住胯下战马,披风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他抬手,抹去溅在脸颊的泥点,目光越过涌动的人潮,落在前方巍峨的城池轮廓上。
那是镇江,长江下游的咽喉要地,也是他此次率军奔袭的最终目标。
“将军,前锋已入外城!”
传令兵疾驰而来,甲胄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声音里带着难掩的亢奋,
“弟兄们正肃清残敌!”
朱文正颔首,掌心的虎头枪握得更紧。
他身后,精锐列阵如铁,玄色战旗上“马”字迎风招展,历经半月奔袭,这支军队依旧锐气不减。
此次出征,他奉令夺取镇江及周边战略要地,截断张士诚与江南诸元的联系,任务艰巨,却也容不得半分迟疑。
“传我将令,左翼抢占山寺,右翼夺取西洲渡,中军随我入城!”
于此同时,马昕的声音沉稳有力,穿透喧嚣的战场,“记住,速战速决,不得恋战!”
军令如山,三万大军如猛虎下山,分三路扑向既定目标。
山寺地势险要,可俯瞰长江江面,是扼守镇江上游的关键;
西洲渡横亘大江两岸,是南北交通要道,控制此处便能切断张士诚的援军水路。
马昕深知这两处的重要性,选派的皆是军中最精锐的锐士。
此时,他亲自率领中军入镇江内城,城门处的厮杀尚未停歇。
残垣断壁间,元军与张士诚的部下仍在死战,
刀刃碰撞的脆响、临死前的惨叫、战马的悲鸣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惨烈的战歌。
吴王府的军队挺枪冲入敌阵,虎头枪寒光闪烁,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血花。
马昕的亲兵,紧随其后,如一把利刃,硬生生撕开了敌军的防线。
不到两个时辰,山寺和西洲渡相继传来捷报。
捷报传来时,马昕正站在镇江府衙的台阶上,看着士兵们拖拽着俘虏,清理着街道上的尸体。
夕阳西下,余晖将城池染成一片血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令人作呕。
“将军,镇江府及两处要地已尽数拿下!”
副将老李快步上前,单膝跪地禀报,“此战共歼敌七千余,俘虏三千,我军伤亡不足两千。”
马昕微微点头,脸上却无半分喜悦。
他抬头望向城外,张士诚的主力大军盘踞东边,得知镇江失守,必然会倾巢来援。
他此次奔袭,占据这镇江城,以及山寺、西洲渡,就像三颗牢牢钉入敌阵的钉子,
钉住了张士诚的咽喉,却也随时可能被敌军拔除。
“传令下去,加固城防,抢修工事。”
镇江府,作为应对敌人核心,由朱文正坐镇。
他沉声道,“山寺和西洲渡各派五千兵力驻守,多置弓弩火器,严密监视江面及陆路动静。
其余将士休整一日,明日起轮流守城,不得有丝毫懈怠。”
老李领命而去,马昕和朱文正,独自走进了镇江府衙。
府衙内一片狼藉,大堂的匾额歪斜地挂着,地上散落着断裂的案牍、打翻的笔墨,还有几具尚未清理的尸体。
他踩着破碎的砖瓦,一步步向内走去,想要看看这座饱经战火的城池,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
然而,府衙外的惨状,远比他想象中更为严重。
次日清晨,马昕换上便服,带着两名亲兵走出府衙。
街道两旁的房屋,十有八九都已坍塌,断壁残垣间,焦黑的梁木摇摇欲坠,
被烧毁的门窗,只剩下漆黑的框架,像是怪兽张开的爪牙。
原本繁华的市井,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偶尔能听到几声残垣后传来的呜咽,却不知是人是兽。
“将军,您看那边。”一名亲兵指向不远处的街角。
马昕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几具尸体蜷缩在墙角,
衣衫褴褛,肌肤干瘪,显然是饿死后被丢弃在那里的。
尸体旁,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早已没了气息,
小小的身体,紧紧依偎在母亲怀中,母亲的手,还保持着将他搂在怀里的姿势,脸上凝固着绝望的神情。
朱文正的心猛地一沉。
他征战多年,见过无数战场的惨烈,却从未见过如此人间炼狱。
“这镇江,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喃喃自语。
一名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一间半塌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
看到马昕他们一行,老者先是警惕地后退了两步,随即像是认出了他们身上的军服样式,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怨恨,还有一丝麻木的绝望。
“老丈,此处为何如此凄惨?”
马昕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
老者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打了三个月了……
从去年冬天开始,张士诚的军队就占了这里,后来应天那里的又打回来,反反复复,就没停过。”
老者的话断断续续,马昕却渐渐理清了脉络。
镇江地处要冲,是张士诚扩张地盘的必经之路,也是元军固守江南的重要据点。
三个月前,张士诚麾下大将吕珍,率军攻城,王保保元军守将拼死抵抗,双方在城下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城破之后,吕珍纵容士兵烧杀抢掠,城中百姓惨遭屠戮。没过多久,元军援军赶到,又将吕珍赶出了镇江,
前段时间又和常遇春大战!
双方在城外再次激战,战火蔓延到了城郊的村庄,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死于兵祸、饥荒。
“城里的粮食早就吃光了,”
老者抹了把眼角的浊泪,
“一开始还能挖野菜、啃树皮,后来连这些都没了,就只能等死……我一家七口,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了。”
马昕沉默着,心中五味杂陈。
他看向街道两旁,随处可见饿死、战死的百姓尸体,有的被野狗撕咬得残缺不全,
有的则被草草掩埋在路边,露出半截肢体。
空气中的血腥味,混合着尸体腐烂的恶臭,令人窒息。
他们继续往前走,来到了镇江的西城门。
城门早已被炮火轰塌,断裂的城墙缺口处,还残留着密密麻麻的箭孔和炮弹轰击的痕迹。
城墙下,堆积着厚厚的尸体,有士兵,也有百姓,层层叠叠,分不清彼此。
几只乌鸦落在尸体上,啄食着腐肉,发出“呱呱”的叫声,更添了几分阴森恐怖。
“将军,你看那城墙。”
亲兵指着城墙内侧,那里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大多是百姓的姓名,还有一些潦草的祈愿,
“应该是之前守城的时候,百姓们刻下的。”
马昕走近细看,只见上面写着“李氏一家三口,愿平安”
“王二郎,盼早日结束战乱”
“张阿妹,求老天保佑”……一行行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有的被鲜血浸染,早已模糊不清。
这些简单的文字背后,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一个个破碎的家庭。
他忽然想起自己出征前,主帅对他说的话:“镇江乃战略要地,拿下它,便能扼住张士诚的命脉。
但你要记住,百姓是根基,若无百姓,城池再固,也无意义。”
那一刻,马昕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他率军而来,是为了征战,为了夺取地盘,却从未想过,这场战争给百姓带来了如此深重的灾难。
“传令下去,”
马昕转过身,对亲兵吩咐道,“让军医救治受伤的百姓,打开粮仓,赈济灾民。
另外,组织士兵清理街道上的尸体,妥善掩埋,防止瘟疫蔓延。”
“将军,我们的军粮本就不多,赈济灾民的话……”亲兵有些迟疑。
“军粮可以省,百姓不能不救。”马昕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定,“若百姓都死光了,我们守着这座空城,又有何用?”
亲兵不敢再多言,立刻转身去传令。
马昕站在残破的城墙上,望向远方。
长江江面依旧波涛汹涌,远处的天际线隐约可见。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张士诚的援军就会赶到,一场更大规模的厮杀即将展开。
他和他的三万大军,就像三颗钉子,牢牢钉在了镇江这片土地上,前路凶险,生死未卜。
但此刻,看着城中,渐渐有百姓走出藏身之处,小心翼翼地领取粮食,
看着军医为受伤的人包扎伤口,看着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清理尸体、抢修房屋,马昕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坚定的信念。
他不仅要守住镇江,守住这三个战略要地,更要守住这里的百姓,让他们早日摆脱战乱之苦。
三日后,探马来报,张士诚已派大将吕珍率军五万,正向镇江赶来,先锋部队已抵达城外三十里处。
与此同时,山寺和瓜西洲渡也传来消息,发现大元的战船和骑兵,正蠢蠢欲动。
马昕立刻召集众将议事。
府衙的大堂里,烛火摇曳,将领们围坐在一起,脸上都带着凝重的神色。
“吕珍此人,勇猛有余,智谋不足,但他麾下的五万大军,皆是张士诚的精锐,不可小觑。”
李文忠率先开口,“如今我军分守三地,兵力分散,若敌军集中兵力攻打一处,恐怕难以支撑。”
“山寺和西洲渡是咽喉要地,绝不能丢。”另一名将领说道,
“一旦失守,我军便会腹背受敌,镇江城也将成为一座孤城。”
马昕手指敲击着案牍,目光扫过众人:“吕珍急于夺回镇江,必然会兵分三路,同时攻打镇江城、山寺和洲渡。
他以为我军兵力分散,可逐个击破,却不知我早已在三地之间设下了联络暗号,一旦某处遇袭,另外两处便可派兵驰援。”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镇江城是核心,我亲自坐镇。
李文忠,你率一万兵力驻守山寺,务必守住江面防线,不得让敌军战船靠近。
蓝玉,你率机动骑兵驻守西洲渡,重点防备陆路敌军,进退自如。
其余兵力,随我守城,待敌军疲惫之际,再行反击。”
众将领命,纷纷起身离去,各自部署防务。
夜幕降临,镇江城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
城墙上,士兵们手持弓弩,严阵以待,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他们坚毅的脸庞。
城下,隐约可见敌军营地的篝火,绵延数里,如同繁星点点。
马昕独自登上城楼,望着城外的敌军营地,心中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