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勇扶着老娘刚跨出大门，院门口那堆人立马静了静。
先是有人“啧”了一声，接着就有目光像刀子似的甩了，直往老太太身上戳。
王志勇能感觉到老娘的胳膊抖了一下，他赶紧攥紧了些，低声说：“走，进去说。”
人群往两边挪了挪，主动让出条窄窄的道。
王志勇又看了一眼那满院子的狼藉，心里像是赌了块大石头。
他松开扶着老娘的手，往陆明川跟前凑了半步，声音低得像蚊子哼：“陆队长，人我带来了。有啥想问的，你尽管问。”
虽然他已经知道事情是他老娘干的，可总归要给陆明川一个交代，这事儿他代替不了。
陆明川还没来得及开口，人群里攥着旱烟袋的张大爷，指着老太太就大声喊道：“没错！就是她！我在楼上瞅见个背影，这会子一看，绝对没错！”
他又转向老太太，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你说你这老太太，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说你干的这叫啥事？糟践人也没你这么糟践的！”
“就是啊！”旁边一个穿蓝布褂子的婶子接了话，“陆队长多好的人，平日里最是乐意助人，人家小两口招你惹你了？”
“可不是嘛，”有人跟着点头，“谁家过日子遇到难处，陆队长见了都搭把手，你这老太太咋就跟人家过不去？”
七嘴八舌的话像雨点似的砸过来，老太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刚才一路被人用异样的目光盯着，没发作就够不容易了。
这会儿听着满耳朵的指责，脖子猛地一梗，冲着张大爷就喊：“你这臭老头，瞎嚷嚷啥？你懂个屁！”
她往人群里扫了一眼，声音拔高了八度：“你们当他是好人？我告诉你们，这小两口就没一点公德心！大家都是邻居，他们家动不动就炖肉，馋的家里孩子哇哇直哭，这叫啥？这叫自私！这叫没安好心！”
这话一出来，旁边的林云秀“噗嗤”笑出了声，刘红梅也跟着撇了撇嘴。
林云秀往前走了两步，脸上还带着笑，语气却有点冷：“老太太，您这话就有意思了。我在自己家炖肉，碍着您啥了？难不成街坊邻居过日子，吃口肉还得先跟您报备？”
“就是，”人群里的张桂兰也接了话，“我昨儿还炸了油条呢，那香味飘得出去更远，照您这说法，我也是没公德心？”
周围的人顿时哄笑起来，有人捂着嘴笑，有人干脆直愣愣地瞅着老太太，眼神里全是“这老太太怕不是糊涂了”的意思。
老太太被笑得脸涨成了猪肝色，脖子却梗得更直了：“你们懂个啥！过日子就得节俭！顿顿吃肉，那是败家！”
她这话一出口，人群里笑声更大了。
王志勇站在旁边，脸早就红到了耳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偷偷瞅了眼陆明川，见人家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头更不是滋味。
这叫啥事儿啊？
自家老娘管得也太宽了，别人吃口肉都能惹出这么大动静，真是把人丢到姥姥家了。
他赶紧往老太太身边靠了靠，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声音压得低低的：“娘，别再说了，快别说了。”
老太太正憋着一股子火没处撒，被儿子这么一拽，立马炸了：“你一会儿让我说，一会儿不让我说，你到底想咋的？”
她梗着脖子往人群里一扫，豁出去似的喊道，“我承认！院子里这些都是我弄的！
那又咋地？你们能把我咋样？
谁叫他们让我不痛快，他们不让我痛快就别想好过。”
“嚯，”刘红梅往前站了半步，眉头拧得紧紧的，“老太太，您这话可就不讲理了。
头回见着犯错还这么横的。
人家在家吃肉你不痛快，大不了找上门理论两句，犯得上把人家院子砸得跟战场似的？
锅碗瓢盆碎了一地，你知道这叫啥不？
这叫故意搞破坏！
往轻了说是搅得邻里不安，往重了说这就是犯罪。”
她顿了顿，声音沉了些：“这要是搁以前，是要被批斗的！再说严重点就是非法入室，这罪名可不小。”
刘红梅心里头还憋着气呢。
天知道她瞧见陆明川家那光景，当下气得手都抖了，当时就想去找公安。
可转念一想，这是军属大院，传出去还不得被外头人笑掉大牙？也就歇了心思。
旁边的柳玉芝也跟着点头：“就是啊老太太，啥事儿都得讲个道理。人家小两口没招你没惹你，就在家吃了回肉，你就把人家家砸了？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
她转向陆明川：“陆队长，既然她都认了，这事就好办。你统计一下看损坏了啥，该赔多少就让她家赔。”
“凭啥让我赔？”老太太一听这话，嗓门更高了，“我凭啥赔？”
“凭啥？”刘红梅立刻顶了回去，“就凭你砸坏了人家的东西！”
“就是，弄坏了就得赔！”人群里又响起一片附和声。
“我就不赔！”老太太脖子都快拧到肩膀后头了，“谁让他没公德心！”
“你倒说说，”有人忍不住问，“人家啥时候没公德心了？难不成你说的公德心，就是得大家伙儿都顺着你？”
“咱们大院住了这么多年，邻里邻居的向来和睦，”柳玉芝叹了口气，“还真没出过，这么恶劣的事。”
老太太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可嘴里还是硬邦邦的：“反正我不赔！谁让他们不懂得尊老爱幼，就是自私没公德心！”
王志勇在旁边听着，脸都快贴到地上了。
他偷偷拉了拉老太太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娘，你别再说了，咱赔……”
老太太听见王志勇说要赔，猛地回过头，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要吃人：“王志勇，你个怂蛋！赔什么赔？我偏不赔！他能把我咋地？”
话音刚落，她“扑通”一声就坐在了地上。
老太太抡起巴掌就往大腿上拍，随口便哭嚎起来：“哎呀——我活不成喽！”
她仰着脖子嚎，声音尖得能刺破耳膜，“你们都来逼我这个老婆子啊！逼着我出钱呐！我可是八辈贫农，哪有闲钱给人赔东西哟……”
她一边哭一边蹬腿，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活脱脱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王志勇急得直跺脚，想拉她起来，可拉了好几回都拉不起来。
“够了！” 陆明川一声怒喝，跟炸雷似的，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老太太的哭嚎声戛然而止，跟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嘴巴张着，半天没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