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斩六皇子!”
小黄门站在天子面前,颤巍巍地道:“他们只说了这五个字。”
天子对张辩道:“张辩,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此事明日朝议再说。”
“时间不早,天气还冷,都回去歇着吧。”
“是。”
张辩打着灯笼,带着几个宫廷护卫,来到宫墙之上,宣天子之言。
百官不从、不退。
张辩无奈,摇头道:“诸位,陛下也是担心我们的身体。”
“区区贱体不足言!比之太尉被人殴杀、朝廷体面被踩碎,我们吃这点苦头又算的了什么?”
“请张公转告陛下,就说我们夜跪于此,为的是国家体面、为的是维礼护制。”
“张公个屁!这群宦官也不是好东西,我听说赵烨也去现场了!他身担皇命,竟坐视太尉被杀,着实可恶!”
大夏舆论环境宽松,下面有官员怒气冲头,加之人多好混,直接连带着张辩一块喷了。
有人带头,下面立马热闹了起来,口水乱喷。
赵烨又牵连到张辩,骂的他祖坟冒烟。
张辩待不住,抱头鼠窜,去告诉天子:“他们不愿意走,还将我也骂了一顿。”
“那就由他们跪着吧。”
顿了顿,天子又道:“去,将这件事告诉徐岩。”
“朕便替老六看看,这个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在这个关头,还敢不敢站他。”
两刻钟后,大批衙役抵达宫墙之外。
看到来的是廷尉府衙差,而不是皇城卫队,下面的官员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自己是什么人?
那是妥妥的老爷阶层!
更不要说此番活动,还是和整个帝国最顶端的老爷们站在一起的。
“怎么?廷尉卿要来此处拿人?你就不怕明日朝堂空了!”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廷尉卿正是六皇子提拔上来的吧?”
“不错,是当日逼死李卿,而后登位的!”
徐岩还没动手,达官吏员们就把他给波及了。
徐岩冷静的向衙差下达命令:“盯好他们的言行,骂臣子无所谓,但凡有影射陛下的,一律拿下!”
“是!”
正常来说,一旦言语关系到天子,这些人说话必是小心又小心。
可谁叫人多成势呢?
一则情绪上来了,二则可以浑水摸鱼……所以就让徐岩一口气抓了四十多个人!
有年轻的吏员们不忿,带头往徐岩这边冲……又让徐岩抓了二十多人。
这帮人就像是一堆火焰,徐岩就成了点燃他们的火,这下直接炸开。
对于宫里来说是个好事,替他们分担了火力。
折腾到深夜,徐岩挥手命人撤去,自己却落在了后头。
抹黑间,似乎是鸿胪卿扑了上来,率先给了徐岩一个老拳。
看到有九卿带头,紧跟着的官员们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等到衙差们纷纷回头来救时,徐岩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鼻子底下挂满了血迹。
次日,朝堂上,桥文言哭奏此事。
“太尉一心为国,从未有过半点私心。”
“所谓罪论,更是无从谈起。”
“难道用兵想法不一,便能以拳殴杀吗?还是副帅殴杀主帅!”
“以军制论、以法制论,其罪形同谋逆!”
天子望着他,点头:“形同谋逆,少说也应该是满门抄斩,是不是?”
桥文言浑身一颤,立即跪下:“臣不敢!只是此罪之深,岂可恕之?如若不究,三军何以制军?朝廷何以制臣?群臣又何以制民?”
“故斗胆请陛下,诛六皇子!”
这话一说,连带杨复在内,几乎朝堂上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请诛六皇子!”
除了那几人外,连中立的都不敢有。
无他,此事震动过剧,你要是敢中立,就是和其他人为敌。
立着的人当中,自然有卢晃和大宗正。
“问罪不问罪的事,我姑且不多问,但我只想弄清楚一件事。”大宗正开口了:“对西原的战事如何?萧氏来势汹汹,若不可阻,危害的是我大夏江山。”
鸿胪卿钱正言:“三公之死,何其之大,岂能不问?”
“三公之死,固然事大,但再大大不过江山。”大宗正道。
“江山不可失,罪亦不可忽,二者并不冲突。”太仆卿楚阔道。
这个时候,卢晃站了出来:“并州之地,又增五王之兵,损耗压力极大,久拖只怕不利于拿回并州。战后,还需大批钱粮赈济重建。”
他决口不提六皇子和太尉的事,只‘站在客观’角度分析事实。
毕竟财政总权握在他那。
“该守守、该打打,换个将便是!”有人高声道。
天子望着说话之人:“太常卿认为,谁可任帅,将六皇子替回?”
太常卿看向后将军袁达,袁达立即把头撇到一旁。
他又去看右将军,右将军直接怒视他。
太常卿灵机一动,道:“臣举皇甫龙庭!”
“皇甫龙庭出身名将之族,又熟知军机,定可担当大任。”
“宜将皇甫龙庭速发往前线,总领军务,再将六皇子押解回京!”
天子目光一扫,却不见皇甫龙庭人影,便问道:“皇甫龙庭何在?”
“启奏陛下。”张辩道:“皇甫尚书忽感风寒,不能起榻,已呈病假。”
太常卿冷笑:“身为武人,国家需要,却临阵退缩!”
“人食五谷,谁能免于生病?”大宗正看了他一眼:“就连大殿下也卧榻难起了。”
听到这话,对方只能闭嘴。
又有人提议,前往高柳城中,召回二皇子来。
听到这话,杨复眉头微皱。
听到这话,天子冷哼一声:“让他封住北门,结果将西原大军放了进来;现在再让他去守并州,要是他再将西原人放进来呢?到时候就该朕自己上战场了!”
“大宗正说的对啊!问罪要紧,但是江山更要紧。”
“你们总想着举别人,可别人能顶用吗?你们谁有资格、有能力的,自己站出来!”
天子叹道:“不是朕不想查,而是前线同样不可失,拿下了老六,谁替朕去打西原人?你们要是顶得住,朕现在就拿了他!”
有人不甘心,道:“六皇子做出如此骇世之事,只怕早已失了军心。”
“是吗?军心已失吗?军队不可掌控了吗?”天子连发数问,摇头之间,又忽然指向周松:“老三,你是从前线回来的,你来告诉诸位大臣,老六是否失去了军心、是否还能带兵打仗。”
“三殿下,请实言之!”大宗正提醒。
周松犹豫了片刻,叹了一口气:“实话就是,军心归附六皇弟、五王也俯身听命。我回来时,他便已下了整军之令,率部开往羊头山。”
“听见了吗?”
天子眼睛扫过群臣,道:“朕再问一句,可有人敢去替下六皇子来?”
群臣寂静无声。
桥文言哭着道:“臣愿往。”
“荒唐!”大宗正怒眉一抬:“你一属吏,如何统帅五王?你一属吏,又拿什么来担国家安危?!”
没法了。
有资格去的不愿意站出来……这个时候站出来的,脑子得有多坏啊?
用自己去顶六皇子,这一下就得罪了六皇子、大宗正可能还包括天子。
再说了,这仗能好打吗?
要是打输了,那全家都得搭进去!
愿意去的都是命不值钱的小角色,小角色又没资格去?
如此一来,争无可争。
“一切,等打完仗再说。”
这样的结论,还是引来了质疑:“若是前线久久未决,六皇子亦不能胜,还是要重新考虑,最为妥当。”
杨复说话很委婉,但他暗示了天子和众人:六皇子有养寇的可能。
“拿回并州,击退西原,是第一等的大事。”
天子面色严肃:“不管是谁,只要办砸了,朕一定会追究到底!”
说完这句,他将袖袍一摆:“退朝!”
群臣退朝后,动静不熄。
且随着时间推移,知情者愈来愈多——这场风暴不会就此而止,只会愈演愈烈。
赵烨将探听到的结果告知天子。
“由他们去,老六不回来,他们还能把手伸到前线去吗?”
天子摇头,道:“去告诉老六,让他安心在前线打仗,后面的事,朕会先替他压着。”
“是!”
赵烨退下,天子翻开周彻托周松呈回的东西。
他眼中不断浮现杀机,许久化作一声冷笑:“狗屁三公!”
——高柳城。
王骥昼夜兼程。
为的就是在周汉得到消息之前,将军权拿到手。
与他一块同行的,还有皇甫超逸以及司马震手下的熊铁、熊柱二人。
“二皇子性傲好强,只怕不会轻易交出权来。”
河东时,皇甫超逸被迫跟着周汉出征,知道此人的手段:“如果他有准备,我们争不过他。”
王骥看着皇甫超逸:“你是说,他会用强硬手段,直接将我们拿下?”
“很有可能。”皇甫超逸点头:“霍洗忧不在城中,我们明着不可能斗得过他。五王被殿下震服,他却可以借口殿下是夺权,并且将我们拿下。”
“你言有理。”
王骥点头。
沉思之后,他道:“去找郑公。”
郑公是指郑清厄,河间郡守,皇甫家故吏,赵佐就是他庇护的。
开战后,他负责前线军资。
王骥见到他后,直抒来意。
“幸好你来寻我。”
“他不是无谋之人,焉能轻易从命?”
“如今朱龙、董然皆死,一旦军权被解,他便失去了立功的机会,再无翻身之可能。”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轻易屈服的。”
郑清厄将王骥一行进行乔装,让他们跟随军资队伍进入高柳城。
“劳烦郑公将他调离军府,我等直入军府升帐,先夺了军权再说。”王骥道。
“好!”
随即,郑清厄以清点军粮为名,将周汉请离。
周汉不疑有他。
周汉一离开军府,王骥、皇甫超逸就往里闯。
除了他这一行三十余人外,还有郑清厄借的押粮兵。
“站住!你是哪一部的?”
守卫喝止:“没有命令,不得擅闯军府!”
王骥拿出周彻手令,道:“我乃王骥,奉北征总将之令,前来军府议事!”
守卫看了一眼,便道:“不是太尉的命令?”
“你没资格问太多。”皇甫超逸一把将其推开,冷哼道:“把门看住了,不准任何人离开。”
“是!”
门外军士悉数应答。
王骥闯入当中,直接命人吹号、升帐!
军府内的属吏、将校听到号声,纷纷赶来。
“谁在吹号?”
军府隔壁,曹彦卿正在巡查军营,突听号声,猛然一惊。
“是军府内传出的,应是殿下升帐。”
“殿下不是去点粮了?难道这便回来了?”
曹彦卿皱眉,骑上马就往军府赶。
到门口时,他发现情况不对——面前这些军士陌生的很!
意识到他不对的他赶紧掉头,去寻周汉。
高柳城不大,粮食放在南城,曹彦卿不一会儿便在此见到了周汉。
“殿下在此?!”他惊问道。
周汉蹙眉:“何出此问?”
“军府有人吹号升帐!”曹彦卿道。
“什么?!”周汉一惊,而后大怒:“谁人狗胆,这是要犯上夺权吗?!”
说完这句,他立即侧头看向身旁的郑清厄:“郑公不会知道此事吧?”
“我如何知晓?”郑清厄一脸怒气,道:“不知是谁这么大的胆,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莫非是有人要夺权投西原人?殿下快去看看,免得误了大事!”
看到郑清厄这番言语和表态,周汉打消疑虑,带着曹彦卿立马回赶。
——军府内,众人到齐后,看到王骥等人在,立马提出了疑问。
“有文书在此。”
王骥拿出周彻的命令,当众宣布:
“二皇子周汉,素乏将略,怯战畏葸。守北而溃,致西原人大举入寇,太原、定阳得而复失。”
“又忌霍洗忧,使其出走不得归,实负天子之重托、家国之厚望。其才不堪大任,着即解除兵权,北部诸军悉由霍洗忧总领。霍洗忧返城之前,暂由王骥代领其事。”
“令出即行,诸部咸遵,若有违者,以抗命背国论,立斩不赦!”
“——北征主帅平难将军六皇子周彻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