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环瑶搀扶着来到正厅前的院落，时怀瑾一袭白衣，静静立在院中树下。
云琼华走到院中，与他对上视线。
他眼神平静剔透，似冰雪中的琉璃，清泠纯粹，仿佛能望尽人心中所有的罪恶。
云琼华前世便是被如此眼神迷惑，以为他虽身居权势之巅，依旧保有一颗真心。
身居天牢时才发现，是她自己太过愚蠢，交托了真心，却换来了抛弃。
其实那杯毒酒，是不是时怀瑾所送，已经不重要了。
即使他意图在云氏族灭时让她假死，以改换身份，继续苟活于世。于云琼华而言，也是不可原谅的背叛。
他行动前未向她吐露一字，在环瑶信以为真、为她殉死时亦不加以阻拦。
即使她前世假死离开了天牢，她也会选择赴死。
见云琼华在院门口停下，正眼神深邃地望着他，时怀瑾眼中光芒微闪，立刻向云琼华走去。
“臣时怀瑾，参见太后娘娘。”
云琼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脱离纷繁的思绪。
“平身吧。时爱卿前来，所为何事？”
她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疏离。
时怀瑾心口钝痛，呼吸一滞，“臣有东西要还给娘娘。”
他说完，空青便捧着一个盒子，递到了云琼华面前。
环瑶将盒子打开，将里面的几张纸递给了云琼华。
云琼华随意翻看着，忽然将视线定在了最后一张纸上。
“银票与地契？”
“是。”时怀瑾微扬起头，看向云琼华的眼眸微亮。
“当日，娘娘将此地契赠与微臣，微臣替娘娘保管两年，如今完璧归赵。”
云琼华抿了抿唇，看向其他的几张银票。她还未开口，时怀瑾的声音再度响起。
“其余一千两银票，是臣今日退朝后，向云大人索要的租金。”
“此处庄子本是安夫人所有，如今安夫人仙逝，庄子的地契与租金，合该奉还给娘娘。”
他并未称呼“云夫人”，反而称呼安玉兰的本姓。
云琼华听见他的称呼，抬眸望了他一瞬，而后又迅速低垂下头，将目光落回地契。
时怀瑾说完，见云琼华依旧神情淡漠。他心头隐隐的希冀熄灭，眼神中光芒黯淡下来，似流星匆匆而过。
云琼华望了地契许久，终是轻叹一口气，将地契交给了环瑶。
“今日之事，本宫多谢你。”
“这两年你持有地契，云仲昌的租金，你自己留下便是。”
云琼华将银票递到空青手中，空青不敢不收，只犹豫地看向时怀瑾。
时怀瑾攥了攥拳，呼吸也放得极轻。
“娘娘不必与臣算得这么清……”
云琼华未等他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时怀瑾连忙开口，唤住了云琼华。
“娘娘留步。”
“臣几日前，听闻了此院落中，住了云主事的父母。”
“臣随意探查后发现，他们卖女的行径并非个例。”
“曾有近百幼童，被卖到云府之中，再被云大人养在他处。”
云琼华早在云琼婉口中听到过此事，只是她缺乏证据，是以云琼华难以对云仲昌加以调查。
如今时怀瑾突然提起此事，云琼华知晓他的心性，他必然有了办法。
云琼华收回脚步，再度走回院中。
时怀瑾眉眼微弯，命空青等人搬来桌椅，又给云琼华奉上点心。
云琼华看着桌上刚出炉的芙蓉糕，便知自己又入了时怀瑾的套。
环瑶刚要给云琼华斟茶，时怀瑾上前一步，接过了她手中的茶壶。
他笑着斟茶，语气熟稔。
“娘娘还是这么喜欢喝浓茶。只是浓茶伤身，娘娘还是……”
“时大人说云仲昌的事吧。”
时怀瑾的话被云琼华打断，他的手一顿，茶水险些洒落。
云琼华满面肃然，时怀瑾只觉心中酸涩无比。只是他面上未显，将茶水斟了七分满，递到了云琼华手中。
云琼华端着茶盏，却没有递到唇边。
时怀瑾眼眸又一暗，而后他迅速收敛情绪，自袖中拿出一个信封。
“云仲昌做事谨慎，在明面上，与豢养的死士并无牵扯。”
“唯一的破绽，便是云主事。”
“我？”云琼婉的惊呼声响起，她望向时怀瑾，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时怀瑾顿了顿，将信封放在云琼华身边的桌案上。
云琼华思索片刻，忽然明白了时怀瑾的意思。
她抬眸，眼神锐利。
“信封里是什么？”
时怀瑾见云琼华如此反应，眼眸中划过疑惑。
“云主事听命于云仲昌时，曾替他拉拢朝臣，刺杀政敌。信封中，是这些案件的证据。”
“云仲昌曾在百官面前，提出收养云主事，加之他又将云主事的父母接入京中。”
“以云主事与其父母的证言入手，太后可……”
云琼华抬手，制止了时怀瑾继续说下去。她将茶盏放下，手指却因汹涌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如此一来，琼婉便不能脱身。”
时怀瑾眼中明暗交错，“太后可暂时将其免官，再没入军中。”
“以云主事的才能，想来不日，便能重返朝堂。”
云琼华垂眸，双手合握在膝上，深吸了一口气。
前世今生，时怀瑾总是如此。
在他眼中，为了达成目的，所有人都可以是他的棋子。
他虽替云琼婉想了出路，只是他不知，云琼婉身为女子，再背上滔天罪名，想再度起复，便更是痴心妄想。
云琼华望着时怀瑾，忽然勾唇，轻笑出声。
“时大人的忠心，本宫知晓了。”
她拿起身旁的信封，并未打开，而是直接撕成了两半。
时怀瑾神情一变，双眸中露出几分惊愕之色。
云琼婉见状，忽然跪在云琼华的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为了娘娘，臣愿意按时大人所言……”
“婉儿。”云琼华回握住云琼婉的手。
“若你真的背负罪名，被没入军中，你便再无出头之日。”
云琼婉怔了怔，眉头紧紧骤起。
“娘娘对臣有大恩，臣愿意……”
“我不愿意。”
云琼华说完，对云琼婉温柔一笑，她抽回手，将信封撕了个粉碎。
时怀瑾立在一旁，眼神空洞，还带着一丝迷蒙。
他久久地望着云琼华，心脏却在缓慢地下坠。
前世今生，他似乎都错的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