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弗兰克·艾德斯坦一行休整完毕，晚饭后便动身前往剧场。
他们必须赶在当前演出团队的最后一场谢幕之后，立即着手布置自己的舞台。
通常情况下，剧院会在两场演出之间预留至少三四天的空档。
然而，设在火车站附近的帐篷剧场却并非如此。
火车日行数百公里，准点到达，准点出发。
只要事先安排好时间表，完全可以在上一场演出的最后一幕落幕后，第二天就紧锣密鼓地开始新一场演出。
这也是火车马戏团需要大量货运车厢的原因。
由于要在短时间内反复搭建和拆除舞台，各种设备只能维持半组装状态进行运输。
若是用马车，如此庞大的运输量根本无法实现，但火车却可以做到。
弗兰克一行抵达剧场时，已是晚上八点刚过，恰逢最后一场演出结束，观众正鱼贯而出。
站在入口附近的观众发现了从马车上下来的弗兰克等人，顿时露出惊诧的神情。
“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怪…怪物！是怪物！”
“等等！那…那里是……？”
“是弗兰克·艾德斯坦的怪物马戏团！”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们身上。
经历过多次类似场面的马戏团成员们，生怕被围观群众攻击，一个个神经紧绷。
然而，弗兰克却敏锐地察觉到，人们的反应与过去八个月相比，略有不同。
虽然众人依旧用畏惧的眼神打量着怪物团员，但眼神中除了恐惧之外，更多的是好奇和兴趣，少了以往那种浓烈的厌恶与鄙夷。
团员们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一个个僵硬地站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这时，艾拉突然挤进人群，高声喊道：
“请不要靠近！危险！”
她指挥鼠人们将装着乌蒙的笼子推到剧场后方，又催促着愣在原地的怪物团员们赶紧进去。
艾拉一反常态的焦躁，让团员们面面相觑，但还是乖乖地照做了。
帐篷后方，先前演出的团队正在拆卸设备。
以往遇到同行，对方大多会表现出敌意。
或是嫉妒他们好运地获得了赞助商，得以参加马戏团大奖赛，或是对他们这群怪物马戏团的飞黄腾达心怀不满。
然而今天虽然有些人依旧流露出些许不情愿，但却没有明显的厌恶或轻蔑。
甚至有人主动上前打招呼，或是攀谈几句。
与仅仅一周前相比，人们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解开弗兰克心中疑惑的，是艾拉。
几个小时后，演出准备工作就绪，众人围坐在舞台上，享用着尤拉克妮准备的夜宵。
艾拉拿着一本杂志，在众人面前展开。
“《克里斯蒂安指南》十二月号刊登了关于我们的报道。”
《克里斯蒂安指南》每月都会挑选几家大奖赛参赛团队，进行详细的战力分析，并作为特刊发表。
而这个月，他们便是被选中的团队之一。
几个怪物团员的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显然是还记得几个月前杂志对他们的差评。
当时，《克里斯蒂安指南》批评他们空有奇特的外形和装扮，根本算不上合格的杂技演员。
他们担心这次的报道又是类似的负面评价。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的文章内容与之前的截然不同。
“六条手臂展现出的眼花缭乱的动作，能将简单的技巧升华为复杂的技艺……
骨骼构成的身体不受肌肉活动范围的限制，能够做出更加敏捷的动作……
比常人宽三倍的身体，使重心更加稳固……常人难以企及的巨大斜方肌和背阔肌，所展现出的怪力令人印象深刻……”
随着艾拉的朗读，怪物团员们的脸色渐渐转晴。
本月的《克里斯蒂安指南》完全将他们视为真正的杂技演员，并对他们的实力进行了客观的分析。
看来，在雷卡切夫马戏学校的考试中，他们用数据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确实起到了作用。
怪物团员们从艾拉手中抢过杂志，一遍又一遍地传阅着，喜不自胜。
虽然他们之前也受到过不少媒体的关注，但这却是第一次有文章专门聚焦于他们个体。
他们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弗兰克等人也为他们欢呼喝彩，就连平时在马戏团里总是摆出一副冷淡态度的多斯维尔男爵和米奇，也向他们表达了祝贺。
然而，读完文章的艾拉，脸上却并没有太多喜色。
虽然看起来高兴，却总感觉有些勉强。
休息结束后，团员们开始彩排。
弗兰克悄悄走到艾拉身旁，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艾拉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这样的评价，未必对我们有利。”
“未必有利？这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们现在的演出进度到百分之多少了？”
弗兰克虽不明白这和刚才的事情有什么关联，但还是根据几个月前得到的信息，估算了一个数字。
“嗯……大概65%？”
“准确地说，是67%。”
“涨了不少啊。在玫瑰风车歌舞厅考试的时候，大概才50%多一点吧？
五个月就提升了10%……那么剩下的21个月，能补足33%吗？”
面对弗兰克充满期待的提问，艾拉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照这样下去，永远也达不到100%。永远。”
“为什么？”
艾拉望着正在认真排练的团员们，神色复杂地说道：
“我们怪物马戏团的主题是‘恐惧’，而恐惧通常源于‘未知’。
我之前提到的100%，指的是观众在对他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突然见到他们时产生的恐惧感。”
弗兰克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我们的名气带来了问题。”
“没错，现在我们马戏团已经小有名气了。而这反过来会降低我们演出的分数。
我们越有名，观众就越难感受到赤血鬼会不会冲破牢笼袭击他们的那种紧张感。
主持人被怪物团员威胁的‘意外事件’，现在观众也都知道，这是在过去数百场演出中反复上演的桥段了。”
弗兰克点了点头，却又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
“鲁迪尼的逃脱秀也很精彩啊？他的表演模式也差不多吧？”
他想起了在玫瑰风车歌舞厅见到的那位身材魁梧的老魔术师。
作为逃脱魔术专家，鲁迪尼的表演也总是重复着类似的套路。
然而，他的表演却一直深受人们喜爱。
实际上，他们连续看了好几天的鲁迪尼的表演，也并没有感到厌烦。
“是啊，他的魔术也总是大同小异。
被困在复杂的机关里，制造千钧一发的紧张气氛，然后在最危急的关头成功逃脱。
紧张，冲突，然后化解。
他用精湛的演技和技巧，每次都以不同的素材来演绎这些元素。
但即使是重复的套路，他的魔术也是黄金般的套路。
而我们的表演，即使是同样的套路，也不一样。
因为我们依赖的是固定角色的叙事。”
“我明白了。”
弗兰克表示赞同。
这在游戏主播圈子里也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依靠高难度操作和策略通关的游戏带来的乐趣，与欣赏剧情和演出的游戏带来的乐趣是不同的。
前者即使知道剧情也依然有趣，而后者一旦剧透就会乐趣大减。
前者每次重复游玩都能感受到不同的紧张刺激，而后者重复游玩则会感到乏味。
这个道理在很多方面都是类似的，就像是小说，作者辛辛苦苦刚写一半，某个读者却直接猜出结局，大肆宣传。
所以说，这种人是……真该死啊！！ψ(*｀ー′)ψ
……
“这次的报道，正好印证了这一点。”
“……没错。
虽然文章将我们的团员视为真正的杂技演员来评价，值得感激，但这同时也削弱了他们角色本身的力量。
照这样下去，即使在剩下的二十个月里再怎么努力，名气和表演之间的相互制约，最终……也只能达到70%左右。”
这与他们最初的预期相去甚远。
“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有，那就是引入‘幕间剧’。”
幕间剧，指的是在布置下一场场景的间隙，为观众提供的简短娱乐表演。
有的剧团会安排一些简单的舞蹈、歌曲、相声或小品，有的则由主持人与观众互动，或是播放赞助商的广告。
目前，弗兰克的马戏团主要选择与观众互动。
凭借米诺瓦的口才，足以在幕间休息时牢牢抓住观众的注意力。
“但这样下去终究有限。
舞蹈、歌曲、相声、小品，只要是轻松愉快的表演都行。
把这些穿插在幕间休息，可以进一步提升正戏的紧张感。”
弗兰克赞同她的观点。
现在的表演过于偏向恐怖，虽然他为每个怪物团员都设计了符合各自boss关卡的剧本，但反过来想，他们的表演其实就是把boss战堆砌在一起。
虽然这样很刺激，但却失去了关卡之间节奏的张弛有度。
原着中，主角们经常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插科打诨，然后突然出现残酷的场景，以此来营造紧张感。
而他们的表演却缺少了这种元素。
如果能用幕间剧来代替原着中的这种节奏，每个怪物的表演无疑会更加引人入胜。
但问题是，他们没有负责幕间剧的演员。
“你不会是想让蕾娜小姐上场吧？她说过不想登台演出。”
“我知道。”
“艾拉小姐也不行。兼顾副团长的工作，她的体力会吃不消的。”
“哼，你倒是挺关心我的。”
艾拉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团长和副团长如果在幕间剧里插科打诨，反而会削弱正戏的紧张感。
毕竟对外，我们是以‘怪物驯兽师’的身份示人的。
我的意思是，专门招募一些负责幕间剧的演员。
再过不久就新年了，明年我们还可以再招募一些杂技演员，到时候再补充一些人手吧。”
弗兰克点了点头。
如今他们已经小有名气，招募到优秀的杂技演员应该不成问题。
“你早就想好这个方案了吧？”
“嗯，从看到这期杂志的时候就开始想了。”
“那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闷闷不乐？”
艾拉瞥了他一眼，说道：
“团员们得到业内认可，当然是好事。但我却无法纯粹地为此感到高兴。”
弗兰克明白她的意思。
为了摆脱他，艾拉必须带领马戏团进入大奖赛的决赛。
因此，任何阻碍这件事的事情，都会让她心生抵触。
看到报道的时候，她也一定想祝贺团员们。
但与此同时，她又要思考如何才能让他们看起来更恐怖、更令人毛骨悚然。
这种矛盾的心理，让她感到无比自责。
弗兰克没有再打扰她，独自一人走出帐篷。
不知不觉间，黎明破晓，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再过四个小时，他们就要在这座城市的火车站开始第一场演出了。
从今天开始，他们将连续演出三天，休息一天，然后再前往下一站。
“唳——”
一声鹰唳传来。
弗兰克抬头望去，外出夜猎的霍克正返航归来。
但它的举动和叫声都有些反常，似乎是在发出某种警告。
“砰！”
一个沉重的物体落在了剧场后方的围栏上。
彻夜工作、躺在地上休息的鼠人们惊叫着睁开了眼睛。
弗兰克的目光锁定在这个突然翻越围栏的家伙身上。
他披着兽皮，但弗兰克一眼就看出，他分明是个人。
虽然他的装扮从未见过，但进化研究所却提示弗兰克曾与他有过接触。
看到这条信息，弗兰克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
“你是……？”
“参见教主！”
本·沙利文，弗兰克在仙境收服的伏都教巫师，正匍匐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