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烬只停顿了一秒，再开口时，语气如常，“我当然和你一起，只是前面那个溶洞太黑，什么都看不见，我怕你抓不住我。”
姜晚盯着裴烬的眼睛，想看清他的神色，奈何这山洞里一点光亮都没有，看不真切。
姜晚下水时，听着奔腾汹涌的水流，她以为水面会很急，结果并没有。
这里更像一条地下溶洞里静止的河流，那奔腾的水声是从山体另一端传过来的。
应该是隔了一堵墙，或者是一道闸门。
地形太奇怪了。
这像山洞吗？
姜晚皱了皱眉，借着水面折射进来的微光，她隐约看见裴烬身后的位置有个金属状的东西，依稀分辨，还真就像是一道带着开关装置的闸门。
木筏子正顺着水流往外飘，速度并不快，但姜晚还是有些头晕，水面是粼粼的波光，身下是飘飘晃晃的摇曳感，四面的冷气钻过来，皮肤都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噗通的一声，姜晚想回头，就听见裴烬的声音，“是我，我就在你后面宝贝。”
顺着水流往前不过一小段路，视野更黑。
就像裴烬说的，这里是个溶洞，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稍微抬手触碰，就能碰到头顶的山体。
那种幽闭和压抑窒息的感觉强烈，再加上时不时传来的震感，好像这座山下一秒就会塌下来。
姜晚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藤蔓，随口说了句，“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外面天黑没有，外面的人能不能找到我们……”
但这话落在了地上，没人接茬。
“裴烬？”
姜晚喊了一声。
仍旧无人回应。
姜晚忍着头晕目眩的不适，回过头去看，身后的水面泛着一层层涟漪，水流似乎受到了什么影响，从开始的平静到现在竟有些湍急。
水位线明显上升。
木筏就像是被加上了动力，正顺着水流加快了速度朝着溶洞外飘去。
但是，身后不见裴烬的踪影。
而几乎同一时刻，水流再度加大，就好像另一头有人打开了闸门，水位线不断上升，四周幽闭昏暗，稍微直起身子，头就能撞到上方坚硬的岩石。
没有路。
更不见出口。
姜晚伸出手摸索，掌心之下，甚至能感觉到山体隐隐的颤动，山洞外那时不时传来的声响持续了很久，头顶簌簌的灰砂落下，耳边是裂缝不断扩大的声音。
这个山洞快要塌了。
得出这个结论时，姜晚刚要收回手，就见溶洞尽头出现一丝光亮，那光亮越来越大，在好不容易适应黑暗后，显得格外刺眼。
姜晚眯着眼睛看过去，发现那是一道升起的闸门，溶洞里的水流有了奔腾的出口，全都朝着那个方向冲去，包括她脚下踩着的木筏子。
借着这个湍急的流速，她很快就能从这座即将坍塌的溶洞里离开。
姜晚却解开了腰间的藤蔓，深吸一口气，跳进了水里。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溶洞和她猜想的一样，里面被人改造过，原本是什么用途不知道，但这道闸门隔绝了山顶的瀑布，开闸放闸的水可以通往地下河，就形成了一条天然的逃生通道。
但，想要开启这道闸门，那就得留下来一个人。
姜晚扒拉着岩壁，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水流湍急到了肩膀处，这一刻，她却不合时宜的想到了常小晴。
在常小晴从那高楼跳下来之前，她在徒步穿过那条积水很深的隧道时，四周也像现在这样黑。
还想到了被活埋长眠的姜为民。
以及程铮。
水深慢慢淹到了脖子。
姜晚一脚踩空，身体失去平衡的下一秒，噗通栽进了水里。
她甚至都还没有挣扎，腰间就传来一股熟悉的力道，紧接着，她的身体浮出水面，眼前是裴烬蹙着眉，托着她上了岸。
溶洞外的光线透了进来，空气中浮动的灰砂格外显眼。
姜晚没怎么呛水，但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全都湿了，她看着裴烬棱角分明的侧脸，看着他清晰分明的喉结，看着他肩头那一道枪伤和腰腹间崩裂的伤口。
姜晚全都看见了。
她伸出手，用自己的手掌轻轻贴上去，好像这样就能堵住那些往外渗出的血。
但只是徒劳。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裴烬败下阵，率先开口，叹气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小祖宗？”
姜晚看着裴烬的眼睛，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谁让我讲义气呢。”
裴烬哼笑一声，“我听见的是你说爱我。”
“嗯，那你没听错。”
姜晚仰起头，在裴烬的颈脖上亲了一下。
头顶的裂缝越来越大，已经有石头开始砸落，身后那道金属装置的开关在失去控制之后快速回弹，随着那开关复位，溶洞里的那道闸门缓缓关闭。
水位不再上升，但唯一的出口也随着光亮一起消失。
“但是不行，你得出去，宝贝。”裴烬摸了摸姜晚的脸，转身时再度抓住了那道即将复位的金属开关。
强大的水压下，裴烬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他却硬生生将那开关转了个位置。
闸门开启，光亮复现。
可是姜晚不肯走。
“我没有太多可牵挂的人，也没有太多可牵挂的事。”姜晚按住裴烬的手，将他带离了那个旋转开关。
孟老爷子身边有钱叔；姜星身边有妈妈樊如慧；陈燕铃有野火酒吧和一众员工。
她也好想孟文锦和姜为民。
想自己的爸爸妈妈。
姜晚也曾问过自己，如果一切尘埃落定，那么她的归处会是哪里，那时候没想活，现在也没想独活。
“我不喜欢一换一。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都挺好的，你说呢？”
姜晚的嘴角勾着笑，笑意浅淡明媚，就连语气也轻描淡写，丝毫不在意周遭的一切，甚至有种自毁倾向的漫不经心。
“是挺好的。”裴烬低笑一声，应了。
但他前一秒还答应的好好的，下一秒，那轻轻抚过姜晚后颈的手突然用了些力，姜晚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的半边身体酥麻，僵住了一般不得动弹。
姜晚用力挣扎了几下，还是无济于事。
“裴！烬！”
姜晚正怒火中烧，就感觉到无名指上一凉，那枚原本已经弄丢的戒指被裴烬重新套在了她手上。
不大不小，刚刚好。
“可我舍不得啊。”裴烬道，“我还是想让你好好活着。未来还长，以后你再遇到一个像我这样爱你的人，那就忘了我吧。”
裴烬动作温柔，把姜晚放在了两块浮木中间，借着这个漂浮力，待会儿只要再度打开那扇闸门，她就会被水流冲出溶洞。
姜晚咬着牙，刚想说话，但裴烬已经吻了下来，他的气息霸道又急促，唇齿交缠间，那极致的占有欲根本无法遮掩。
裴烬咬着姜晚的唇，眼尾猩红：
“可我一想到你身边会有别的男人，我就嫉妒的要死，死也不能瞑目！姜晚，你不许有别人，哪怕给我守一辈子的寡！”
姜晚的睫毛颤了颤，她唯一能使出一点力气的左手手指努力勾住裴烬的衣角，“裴烬，你要是死了，我就找个野男人，花你的钱，睡你的床，还——”
“……”
剩下的话让裴烬堵了回去。
裴烬黑着脸，生生被气笑了，“你可真会气我，死了都要被你气活！”
姜晚头也疼，心也疼，身体也疼，她用脑袋蹭着裴烬的脸，无意识地喃喃，“总之就是不可以，你必须得和我一起！”
裴烬还没接话。
但是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山洞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坍塌！
裴烬抱着姜晚躲开了一块砸下来的巨大岩石，不再耽搁，他迅速将那开关转过去，水压太强，他的手臂包括背部都在发力，浑身肌肉绷紧，硬生生将那不可能转过来的金属开关转开了。
但只要稍一松手，旋转开关就会复位，必须要有人一直保持着这个力道，让闸门处于升起的状态。
裴烬腾出一只手，一点点撬开姜晚拽着他衣角的指尖，珍而重之地在姜晚眉心落下一吻，像是要将爱意说尽。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水流卷出去，姜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半边不能动的身体在强行翻身下渐渐有了触觉。
可就在这时，一股更强大的水流倒灌而来，形成的暗流带着吸力，在极短的瞬间将她卷了进去！
裴烬一把抓住姜晚！
那暗流的吸力堪比抽水机，不肯松手的结果就是两人一起被卷了进去！
裴烬紧紧护着姜晚，姜晚眼前天旋地转，在冲击中震得七荤八素，什么都看不清。
等到再有意识时，水依旧冰凉，四周漆黑，像是山洞完全坍塌之后困住的一角。
姜晚被裴烬护在怀里，她动了动，第一件事就是去搭裴烬的脉搏，但被裴烬反手握住指尖。
“你听。”
姜晚听见了直升机的声音。
一连串的脚步声迅速逼近，头顶的石头被人挪开，刺眼的光亮照了进来，姜晚看过去，岩石上方第一个探出脑袋的，是姜星焦灼又激动的脸。
“找到了找到了，真的在这里，姐！”
林特助带着军队飞速清理出路来。
不远处，沈司遇没有上前。
族老在他耳边旁边唉声叹气，“我就说了吧，我的卦象从不出错，说找人就能找到人，我说你这辈子注孤生，你就真的没老婆。”
沈司遇：“…………”
族老本以为沈司遇要发飙了，但是没有，他只是笑了一声，然后潇潇洒洒转身，“走了，族老。”
族老又朝着直升机那边张望了一眼，人太多了，看不到姜晚。
族老叹了口气，跟着沈司遇低调地来，再低调地离开。
更远一点的位置，祈墨吐出一口浊气，在远远一眼确定姜晚没事后，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沉默许久后，他才移开视线离开。
但那块压在心底的石头，只怕这辈子也挪不开。
……
姜晚的伤口很快就处理好。
推了药物过后，困倦感涌来，直升机上，姜晚搭了搭裴烬的脉搏，感受着裴烬平稳的心跳才稍稍安心，回过头时，目光不经意看见了脚下那一座巨大的坟包。
姜晚盯得有些久。
身边，一直守着她的姜星喊了一声，“姐，你疼不疼？医生说你的脚以后都不能跳舞了。”
姜晚回过神，揉了揉姜星的头发，莞尔道，“没关系，都结束了，以后的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