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鑫没有抱怨，这种活对他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帮独孤傲也算是帮自己的表弟了，所以他接替了独孤傲的位置，专门处理这种审核的单子。但这些单子积压的不多，而且他知道上面货品的大概价格，毕竟他出身经商世家，这些价格算不上是倒背如流，但却可以说是十分熟悉。所以没用多长时间，这些积压了一天的单子就全部审核完了。
“这么快？”
独孤傲一只螃蟹才刚开始吃了两条腿，也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十几张十分让他头疼的单子，竟然就被蒋鑫给处理完了，惊讶的同时，也是计上心头。既然有这么一个可以用的人在这，那他为何也不学学那李白那小子，抓一个人来给他当免费苦力。
“很简单的事情，也就你这外行不懂。”
蒋鑫一开折扇，摇了摇。这确实是十分简单的事情，但他在处理完这些单子之后，心情却变得有些凝重。因为这些单子里面，有几张是属于他们蒋家的单子，全都是出口贸易的单子。这出口贸易的事情，不属于他管辖的范围，但也是知道一些的。这上面的几个单子，出货数量和物品单价，跟上报到族中的数量单价有一些出入，而且这差距还有些大。
“要不你留下来帮帮我，我这里管饭。”
独孤傲嘿嘿笑着，这人他是留定了，蒋鑫说得对，他确实是不擅长这些，当初自己管理北梁的时候，也没怎么过问这些事情，特别是这些货物的价格。要是粮草他还能知道，但这上面都是一些什么瓷器，或是香料这类的，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我有事，先走了。不过你放心，等下我派一个老账房过来协助你两天，记得管饭。”
蒋鑫来回踱了几步，心中郁闷之气难消，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去找出口贸易的管理人问一问比较好。所以他听出了独孤傲的意思，但却没有留下来，而是扔下一句话，就这么急匆匆的走了。
看着蒋鑫离去的背影，独孤傲试着挽留了几声，但蒋鑫就好像没听到一样，消失在了门口。不过好在也不是没什么收获，不仅有海鲜吃，而且让自己头疼的事情也被解决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酒。而且蒋鑫走的时候还答应了帮他找一位账房先生过来，以他的性子，想来是不会诓他的。
离开了府衙的蒋鑫，上了他自己的马车，然后告诉车夫去了码头。主管出口贸易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二叔，亲亲的二叔，小时候是他经商的启蒙老师。所以蒋鑫对他有种特殊的感情，在发现了出口贸易上有问题之后，他没有第一时间选择上报族中，而是选择了去当面质问。
这青岛港是大兴最大的港口之一，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都十分的热闹，他们蒋家作为大兴最大的商行，在这也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地方。他了解自己的二叔，是一个十分认真负责的人，既然是主管这出口贸易这块，那没有特殊情况下，就会在码头盯着。
“小公子，你怎么有空来这里了。”
和他打招呼的是他们家的一个记账先生，这人也是他二叔的得力助手，因为他小时就一直粘着他二叔，所以这里的老人都认识他，而且他前两天也刚来过，这些人自然是认识他的。
“我二叔呢？”
蒋鑫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二爷在里面呢，只要外面没什么大事，他一般都在里面看账。”
“好。”蒋鑫应了一声，而后就快步的往里走去，绕过一个仓库，眼前出现了一个独栋的小院，抬眼望去，他二叔此时正躺在躺椅上，喝着下午茶呢。
“你小子，不是说这海风太腥么，怎么什么风又把你给吹过来了。”
说话的人正是蒋鑫的二叔蒋正，年约三十四五，一身墨绿色的衣裳，听到楼下有脚步，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的侄子蒋鑫。也没起身，就这么躺着，语气中有着三分逗弄，七分惊讶。
“二叔，卖给意德利国的蜀锦，为什么上报给族里的是一匹十两，但为何出货的单子上写的是一匹十五两！”
面对蒋鑫的质问，蒋正并没有觉得意外，给蒋鑫倒了杯茶，而后示意他在一旁坐下。而后他才正了正身子，坐了起来，说道：
“这你从哪里知道的？”
“刚刚我在县衙的出货审核单上看到的，明明是十五两一匹，为何族中的账本上写的是十两，而且不仅这一个，还有茶叶和瓷器，这加个都不对！二叔，我不希望你有事，还是你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你，但这算是贪墨呀。”
蒋鑫心中苦涩，他想不通为何他的二叔会这么做，要知道这出口贸易的事情，可以说是他们家最赚钱的地方，按理说应该不会缺钱的。他二叔这么做，想来是遇到了什么他不知道的难事。
“其实一匹蜀锦，价钱是十八两一匹。”
蒋正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面对蒋鑫的质问，他依旧不慌不忙，而且还把真正的价格给说了出来，似乎也不打算瞒着蒋鑫，而且也不担心别人会查到。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好隐瞒的事情，只要在码头上找外商问一问，这价格也就知道了。之所以他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虚报价格，其实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族中的长辈们都知道，官府也知道。
这对外贸易不同于别的，这期间要打点的关节很多。就拿一匹蜀锦来说，原本卖给外商的价格是十八两一匹，这实打实的也是十八两进账，但其中的三两却是要拿来打点那些官老爷，五两则是要上供给这里的土皇帝建安王，真正流到他们族里的钱只有十两，这还包括了人工费和收购来的费用。
“二叔，整整过半的利润，你竟然贪墨了那么多的利润，我们族里还好，大不了换一个人，但官府那边，你可能是要被杀头的！”
“这你不用担心，其实这一块一向如此，从我们蒋家先祖创业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规矩。那八两也不是进我的口袋，而是进的官老爷们的口袋，而且别忘了，这是建安王的封地，这么大一个肥肉，你觉得他们不会想来吃一口么？不然你以为为何我们将家，会这么安稳的在这码头讨生活。”
蒋正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这个侄子，这小子还是太年轻，什么事情都想的太理想化，要不是他们每年都向那些官老爷们上供，哪里会有什么安稳的日子，别说做生意了，就算是生活都会出现问题。
“就拿你来说吧，你和六殿下合伙做生意，是不是他拿大头，而你只是拿一些小利，而且你还要费神费力，他什么也没做，却分最多的钱？”
“不是，他从来没要多少。”
蒋鑫心中不悦，他确实是跟六皇子合伙做生意，他确实也是出力的那个，但主意却是六皇子出的。而且殿下也没跟他要很多分红，只是从利润里要了几分而已，从分成上他反而拿了大头。
“这就是做官的厉害之处了，他们从来不会直接张口，逢年过节你要送礼，有天灾人祸了你要捐赠，甚至是他们孩子过生辰，这送的礼也不能轻了。你也经商好些年了，不会这些都不知道吧，那这些年我是白教你了。”
“是，这些我也在做，但也没像你这样送那么重的礼，十八两有八两你拿来打点，而且上报的单子你只写十五两，要是哪天真的查起来，二叔你真的是要坐牢的！”
“这你不用担心，上面查不到的，就算查到，我们最多赔点钱，这事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毕竟你姑姑是当今王后，就算不看在蒋家的面子上，也会看在皇室的面子上。可以说只要我们不干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些贪墨的小事，我们蒋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再说了，这些钱也不是进我们的口袋，进的是那些官老爷的口袋，要出事他们比我们还要惨，试问谁会去告发呢？”
说到此处，蒋正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他年少的时候也是跟蒋鑫一样，是一个正直的人，但自从接手了家里的事务之后，就慢慢的被改变了。因为这是大势所趋，不管哪个朝代都是这样，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无法改变这个世界，那就跟着这个世界改变，顺应时代的趋势，才能活得长久，逆流而上只会让自己遍体鳞伤。
“现在不一样了，二叔。建安王已经倒了。”
蒋鑫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就不信他二叔不知道，既然六皇子来这的第一天，就把这里的大部分官员都抓了起来，那就意味着这里的土皇帝建安王已经倒台了。他刚刚处理的出货单是早上的，上面依旧写着十五两一匹，那就说明他二叔依旧打算沿用以前的规矩。
“呵呵，倒了？倒了好！”
蒋正听到这消息之后，并不觉得意外，想必早就猜到了一些，现在得到印证，他心中也仿佛出了一口恶气。他在这其实没少受建安王的人欺负，但这毕竟是建安王的封地，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要那些人不过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但是人都会有脾气，这事过去了，却不代表这事就这么算了。所以他心中对建安王的那些狗腿子有气，甚至是有些恨。听到建安王倒台的消息，他自然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所以，二叔，你跟我过去一趟，把这些事和殿下坦白吧，殿下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相信不会为难你的。”
来的时候，蒋鑫都想好了，六皇子这人他熟，知道自己的这个表弟，不是那些官场上那些得理不饶人的人。只要这事二叔跟殿下坦白，他们也是受了胁迫，属于无奈之举，想来就不会追究他们的罪责。
“小鑫呀，这天下乌鸦一般黑，倒了一个建安王，保不齐明天就会有什么保健王、平康王。六皇子确实是难得的好人，但是他不可能在这里长久的留在这里。我之所以这么做，其实也是在给自己留后路，如果我们把真实的价格给改了回去，殿下走了之后，后面的官员我们拿什么上供？就算现在我跟殿下坦白，那你就敢保证他不是第二个建安王？毕竟这港口贸易，是一块巨大的肥肉，谁敢说自己不会动心。”
蒋正又重新躺了下去，这样的事情他也是经历过的，也是吃过亏的，与其做个清白的商人，不如做一个吃得开的商人，哪怕身上沾了些泥，也总比为了干净，把吃饭的饭碗丢了强。
“其实这事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如果这建安王真的倒了，以后来的官员也不贪，那多出来的那部分钱，我可以交给你，你再送到殿下手上。这种事情不能明着来，得在暗处送，不能让他知道，也不能不让他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人，我的意思你应该知道。”
“不行，我了解殿下，殿下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也不会这么做，这事二叔你还是听我一回吧，去跟殿下坦白。”
蒋鑫摇了摇头，他和六皇子相处过一段时间，清楚殿下的为人，天下他都不要，怎么还会要这么点钱呢。但如果这事不是他们主动去坦白，而是被查出来，以殿下的脾气，不说是要了二叔的命，那肯定也会让二叔挪位置，甚至是限制二叔永不经商。这对于一个生于经商世家的人来说，不让经商会比直接杀了还难受。
“这事以后再说吧，你就先听我的，以后要是发生什么意外，二叔我再去向殿下坦白也不迟。”
蒋正知道蒋鑫是个执着的人，所以没打算跟他在这话题上多做纠缠，但他也没觉得这会有什么事，正如他所说的，等出事了再去自首，也是一样的。
蒋鑫又劝了几句，发现自己的二叔好像已经不像是以前自己认识的二叔，不管他怎么劝，他二叔就是不愿意去和殿下说清楚。无奈之下，他只好选择离开，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向殿下告发自己的二叔，内心十分矛盾。但就在他下楼，开门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了门口站着一个白衣少年，双手持剑负胸，正一脸淡漠的看着自己。
“小海！你怎么在这里！”
蒋鑫看到张小海，顿时全身被吓出了冷汗，倒不是说这少年长得有多吓人，而是他的出现，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殿下请你二叔过去一趟。”
张小海依旧堵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因为殿下交代他的时候，是如果人想要跑，抓不住的情况下，可以选择就地正法。他脑子转得慢，也不太清楚自己要做到什么程度，是要把人抓住，还是要把人杀掉。但既然殿下说要抓不住，那就可以杀掉，那他不喜欢杀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抓住。
“能跟我说说什么事情么？”
蒋鑫定了定神，他知道张小海是六皇子的人，也知道这人身手了得，还经常神出鬼没的。但既然殿下让他来请人，那就说明事情还没严重到会死人的地步。
“不知道，但好像是银子的事情。”
张小海往里跨了一步，蒋鑫也不好拦着，侧开了身子，让到了一边。
“不知殿下找我什么事情？”
躺在二楼椅子上的蒋正自然也是听到了下面的动静，听到是六皇子找自己，心中也是一紧，但很快就又恢复成了往常的心态。这六皇子找他，也不一定就是刚刚蒋鑫跟自己说的事情，说不定是别的什么事情呢。
“不知道，但请你快点过去，殿下在等。”
张小海说着，自己先转头离开了房间，只见他出了院子，就没了踪影，就如同只是来传个话而已。但蒋鑫对张小海十分熟悉，这人既然来传话了，那就一定会保证自己的话传到，而且这个人也一定要到。此时不见踪迹，或许是在他们所看不到的地方盯着他们。
“我这就让人准备马车，哎？你的马车在外面么？”
蒋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本想招呼下人准备一辆马车，但突然想到蒋鑫来找他，那必定是坐着马车来的。既然是六皇子相邀，看着事情还挺急的，他自然也不敢耽搁。
“还是骑马吧，我同你一起去。”
蒋鑫招呼了小厮，让他去找了两匹快马过来。他们二人确实是可以坐马车过去，但马车的速度比较慢，张小海离开的时候，特意强调了殿下在等，那就意味着这可能是一件大事，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他刚刚说的事情。但不管什么事情，从张小海口中得知，殿下在等，那就说明殿下想看看自己二叔的一个态度。如果去得晚了，很有可能会生气。
很快，小厮就牵了两匹快马过来，蒋鑫先是扶着自己二叔上了马，然后他才上了另一匹马。这路上他们也不敢耽搁，一路快马加鞭，连随从都没带，就这么急匆匆的赶到了东郊别苑。在杨阳他们还没进城的时候，蒋鑫就已经打听好了他们的落脚点，所以就算张小海没说地址，他们也不会找错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