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紧闭着双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即将到来的雷霆震怒。
她将最丑陋的真相剖开在他面前,像一个等待死刑宣判的囚徒。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她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和心电监护仪单调的滴答。
每一秒的沉默都像凌迟,切割着林微摇摇欲坠的神经。
预想中的暴怒并未降临。
良久,一个低沉沙哑,却异常平静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我知道。”
林微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病床上的男人。
慕庭州靠在升起的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她想象中的震惊、鄙夷或是被愚弄的滔天怒火。
那里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早已看透一切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你知道?”
林微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砾摩擦,“什么时候?从……一开始?”
“不是一开始。”
慕庭州微微摇头,动作牵扯到胸口的伤处,让他蹙了下眉,但语气依旧平稳。
“你模仿林悦确实很像。
确切地说更像染染。
眼神,动作,某些习惯……甚至刻意营造的巧合。
起初,我只是觉得‘像’,后来,是‘太像了’。
像的……刻意。”
慕庭州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捕捉着林微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一个巧合是偶然,两个是意外,三个、四个就是精心设计。
林正辉的手段,我太熟悉了。”
一股寒意从林微的脚底瞬间窜上头顶。
原来自己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表演”,在慕庭州眼中,不过是一场蹩脚的、早已被看穿的木偶戏。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彻底看透的狼狈让她浑身发冷,指尖冰凉。
林微以为自己是猎人,却原来一直是别人网中挣扎的猎物。
“那,那你为什么……”
林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困惑压过了恐惧。
“为什么还要留我在身边?为什么……还要……”
还要救她?还要说对她有了好感,这不合逻辑。
“为什么?”
慕庭州重复了一遍,眼神变得幽深,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聚焦在林微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悲悯的了然。
“或许是找一个安慰,看见你,好像看到我的染染在身旁。”
“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你不单单只是替身了。”
林微没想到慕庭州会这么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嗯”了一声。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
林微逃也似的离开了。
出来后,林微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伴随而来的是更深沉的责任感和对未来的恐惧。
就在这时,林微口袋里那部被遗忘的、属于她“林微”身份的私人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林微的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是母亲。
林微下意识地看向病房里的人。
慕庭州仿佛早已料到林微会有这样的态度,疲惫地闭上眼。
林微拿着手机,快步走到走廊尽头,手指冰凉地划过接听键。
“妈?”
林微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微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母亲的哭泣、担忧,或者林正辉又通过母亲施压的暗示。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完全出乎林微的意料。
“微微……”
母亲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林微从未听过的、近乎凛冽的平静。
那平静之下,压抑着翻涌的怒火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你爸……不,林正辉那个畜生,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林微的心猛地一沉。
“妈,他……”
“他以为我还在睡觉。”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讽刺和无法抑制的愤怒。
“他就在客厅里,对着电话,清清楚楚地命令你,‘趁他昏迷,控制他’……‘拿下他,让他死心塌地为我们林家所用’……‘别忘了你妈,你妈今天又在楼梯上摔了一跤’……”
母亲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不差地复述着林正辉冷酷的台词,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林微心上,也彻底点燃了母亲积压多年的屈辱和怒火。
“妈。”
林微急声打断,心慌意乱,“你别听他胡说,你别激动,我……”
“微微。”
母亲厉声喝止她,那声音里的力量让林微瞬间噤声。
随即,母亲的语气又陡然软化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和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的傻女儿……这些年,你在他面前演戏,在我面前也演戏……你都是为了我这个没用的妈,是不是?他用我的命,捏着你,逼你去当别人的影子,逼你去害人……是不是?”
林微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
母亲知道了,她全都知道了,她知道了自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操控,知道了自己所有的挣扎和痛苦。
“妈……对不起……”
林微泣不成声,“我没办法……我不能让你有事……”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母亲的声音也哽咽了,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痛苦。
“是我没用的是我瞎了眼,当年奋不顾身地嫁给他,以为能给你一个安稳的家。
结果却把你推进了火坑,是我成了他套在你脖子上的枷锁,微微,听着,从现在起,你不需要再顾忌我了。”
林微震惊地睁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妈,你说什么?林正辉他……”
“他敢。”
母亲的声音陡然变得强硬无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厉。
“微微,妈妈不是泥捏的,他林正辉以为用点小手段吓唬我,就能一辈子拿捏我们母女?
做梦,他那些下三烂的把戏,摔跤?
呵……他也就这点本事了,你放心,妈妈能照顾好自己,他敢动我一根头发,我就敢豁出这条老命跟他拼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烂命一条,他林正辉可金贵着呢。”
母亲话语中那股从未有过的狠绝和勇气,像一道惊雷劈在林微混沌的心上。
林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母亲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小心翼翼保护、在继父阴影下瑟瑟发抖的柔弱妇人。
她体内也流淌着不甘屈服的血液。
“妈……”
林微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巨大的欣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母亲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更重大的事情。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却又透着一丝如释重负。
“微微……有些事,妈妈瞒了你一辈子……是时候告诉你了。”
林微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她。
“你和悦悦是我第二个孩子。
在此之前,你们还有一个姐姐。”
母亲的声音缥缈起来,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那个男人……是个浑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