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中突兀出现的陌生神识转瞬即散。
可这短短几句话却在麒麟赤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当小麒麟赤鸣靠近,柔软湿热的舌头隔着那层细网,轻轻舔舐上它的爪子,它才猛然回过神来。
紧闭的双眼蓦然睁开。
书卷中呈现出母子相依,互相舔舐的画面,让山门外众人无法说出催促的话。
毕竟那麒麟圣兽,显然也是愿意与小麒麟亲近的。
这如何还能算得上打扰?
姜钰彦的目光从那展开的书卷,移回沈怀琢身上,“沈长老,我祖父的清白已然证明,现在还请你遵守承诺!”
“年轻人,莫要这般急切。”沈怀琢一句话,引来数道不满的视线。
灵犀宗修士,以及不少事先并不认识沈怀琢的人,都认为他是在拖延时间,想赖掉答应好的道歉。
“依本宗看,是沈长老莫再顾左右言其他才对!”
灵犀宗宗主眉头紧蹙,厉声质问:“沈长老与座下弟子,牵扯进我宗弟子及六阶护宗灵兽之死在先,抹黑我宗太上老祖名声在后,如今该给出的说法我宗已经给出,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沈长老你来给我们个说法了?”
云海宗主暗道糟糕!
灵犀宗这是又要旧事重提。
沈长老就不该冒这个头,不然又怎会将话题引回到滕云鹏与青蛟的死上?
然而,就在云海宗主上前一步,想要把沈怀琢拉回来的时候。
备受瞩目的沈怀琢,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件巴掌大小,呈八角形上面还刻着五行八卦纹路的物件。
“刚巧我也想问问你们灵犀宗,纵容宗内高阶灵兽掳人、伤人是什么意思?”
说着,他在手中那物件上轻轻一抹。
刻着八卦纹路的盖子掀开,众人这才看清,他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一面铜镜。
铜镜抛向空中,镜面中清晰投映出一头通体生长着青色鳞片,看上去凶神恶煞的蛟龙。
不少人一眼认出,这就是灵犀宗那头六阶青蛟。
只是不知为何,镜中投映出来的样子格外凶恶,眼睛里闪烁的尽是嗜血的光芒。
“此物名为回溯镜,上面刻了回溯大法的纹路,在场若有对古阵有过钻研的炼器师与阵师,应当能够认出。”
沈怀琢毫不介意地将铜镜放大数倍,展示给在场所有人看。
镜面中的画面正在继续,青蛟恶狠狠地威胁着面前的女剑修,眼中杀意毕露。
然而它的身躯却被几根水柱阻隔在洞穴深处的夹角,任凭它如何冲撞,也无法从其中出来。
回溯镜只能看到画面,无法听到声音,不过光看青蛟的眼神,也能知道它定在威胁着面前的女剑修。
随后,手起,剑落,这位修为与青蛟相差甚远的年轻女剑修,一举砍下了青蛟的头颅!
出剑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哪怕利用了束缚青蛟的那座水牢笼,哪怕催动了剑符辅助,但一剑斩首六阶大妖的壮举,仍旧令所有人刮目!
“杀人者,人恒杀之。众位难道不认为,这头青蛟死有余辜?”
沈怀琢朗声说着,漫不经心的目光陡然锐利,落在方才出言质问的灵犀宗宗主身上,“你现在可还认为,我需要再给出什么说法?”
整件事已经无比明了。
青蛟与滕云鹏掳人在先,威胁人在后。
至于说死的为什么不是被掳的人,而是他们两个,那也只能道一声技不如人。
堂堂六阶大妖,被一位才迈入金丹境没多久的年轻修士斩首,说出去都不够丢人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认为,
“谁知道那大妖洞府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何只禁锢青蛟,没有禁锢你们?”
“够了。”姜钰彦沉声吐出二字,打断仍有疑虑的灵犀宗弟子。他与滕云鹏年岁相仿,对滕云鹏平日的行事作风略有了解。
滕云鹏和青蛟的死,与他祖父名声受辱,根本就是两件事。
“一码归一码,就算青蛟与滕云鹏的死沈长老能解释得清。方才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侮辱我祖父名声,却是如何都解释不清的。”
姜钰彦掷地有声,再次说道:“还请沈长老言而有信,向我祖父道歉!”
“哎,本长老说了,年轻人莫要这么着急。”沈怀琢微微摇头叹息。
姜钰彦面上透出愤怒,就差指着沈怀琢鼻子骂上一声“故弄玄虚”。
下方,白眉道人不知何时带着徒弟蹭到了剑宗的队伍旁边。
上方沈长老正凭一己之力,拉住灵犀宗所有人仇恨,下方他掐动手指算了算,随即目光停在自己的手上,有些惊讶道:“空亡?”
“什么?”司徒渺听得最清晰,目光落在师尊掐起的指节上,露出几分忧色。
不远处同样听清他这两个字的云海宗主,心下则是“咯噔”一声,已经开始思虑起等下灵犀宗的麒麟圣兽冲出来,该要怎么御敌了。
就在他愁眉不展之际,不远处白眉道人扭头对身旁长吁短叹的弟子道:“哎,你这孩子瞎操什么心!为师也没说是沈长老坐空亡啊,为师没给沈长老算,算的是姜老祖!”
“嗯?”
“呼。”云海宗主耳尖微动,稍稍松了一口气。
天衍宗这老道士是个有本事的,好几次都算准了。看来他今日不用担心,沈长老因为嘴贱而死在灵犀宗山门外。
郁岚清就站在云海宗主身后,宗主听到的,她都听到了。
宗主转头时的神情变化,也都被她看在眼里。
不过从始至终,她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挪动分毫。
她的双脚依旧牢牢踏在阵心,始终屏住一口气,保持紧握青鸿剑的姿势。
她不想将希望寄托于任何人身上,亦不想只凭虚无缥缈的玄学判定师尊的安危。她的剑,随时准备好为师尊而出!
空中,沈怀琢没有吊大家太久胃口。
他目光精准地找到方才问出“谁知大妖洞府是怎么回事”这句话的人,嘴角一勾便道:“问得好呀!”
“这就要问问,姜老祖为何要告诉它,这么一座注定会将它禁锢的大妖洞府了?”
空中,一直面无表情,保持一副高高在上,看着沈怀琢胡闹姿态的姜老祖,微微蹙了下眉头。
“那是一座真龙洞府,真龙最讨厌自己的宝物被觊觎,尤其……是被混有龙血的杂种觊觎。这就是为何那座大妖洞府只禁锢青蛟,而不禁锢我们的原因。”
“姜老祖想必是事先就知道这一点,才要千方百计诱它前去吧。”
姜老祖微微蹙起的眉头,早已舒展开。
仿佛气极反笑般,开口道:“太可笑了,本座为何要对付同宗之灵兽?”
“那当然是因为,它知道你的秘密呀。”沈怀琢迅速接上这一句话。
随后在姜老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手腕一翻,取出一块接近透明的青色鳞片。
“此物,便是我从那青蛟尸体上找到的证据。”
“你们杀它便罢,竟还亵渎它的尸体?”
“本座与明巍尊者交好,你们如此辱其灵兽,本座于情于理都该替明巍尊者出手惩治。”姜老祖抬掌一收,先前那只悬浮在空中的巨大青铜铃被他收回身前,随后猛地向沈怀琢所在的方向击出。
紧接着,他的身影也闪动至沈怀琢身前,伸手便要夺他手中那枚鳞片。
沈怀琢早就料到这一幕,不慌不忙地祭出防御灵符,身影倒飞,拉远与姜老祖之间的距离。
就在他让开位置的同时,一把巨大黑剑取代了他的身影,与那青铜铃撞在了一起。
铃声轻颤,震开了四周的灵气,却震不开越聚越多的剑气。
一时间二者旗鼓相当。
沈怀琢左手一把灵光闪烁的防御符,右手一枚鳞片,一边避闪姜老祖一次次朝自己抓来的手,一边将那鳞片催动,在空中投映出鳞片里封存的景象。
画面中的场景,与不远处的灵犀宗山门有些像,却又有着一些不同。
不少灵犀宗修士一眼认了出来,那是他们在南洲的宗门驻地的一片山谷。
名为无望谷,因靠近宗门禁地,平日少有修士前往,只偶尔会有宗门长老抄近路从那经过。
画面中只有一道身影,正是看上去比现在沧桑几分的姜老祖。
他有些仓促地在地面上布置着什么,好似是阵法,又好似是陷阱。
记录这段画面的青蛟,应当是从宗门驻地方向出来的,画面最后,姜老祖侧头望了过来,随即画面戛然而止。
“这是什么?”在场东洲修士看得一头雾水。
不少年岁不浅的南洲修士,却是想起了有关姜老祖的一些过往。
“姜老祖有一邪修仇家,他的道侣、本命灵兽与独子,皆丧命于仇家之手。”
“当年姜老祖的本命灵兽水麒麟潮蓝,便是死在了邪修布在无望谷的陷阱当中……”
多宝宗同样出自南洲,金钊宗主虽没多大年纪,却不比那些活了好几百岁的老家伙知道的少,尤其是知晓弟弟与灵犀宗起了龃龉之后,这段时间没少到处打听灵犀宗的事情。
他自认是在场为数不多的明白人,主动揽过为东洲修士们讲解的任务。
当初姜老祖与道侣进入了一座古仙府遗迹,在那遗迹中遇到了一位修炼吸人修为邪法的修士,原来那座古仙府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只为了将人引入其中,以供那邪修提升修为。
姜老祖的道侣在与那邪修斗法中不幸陨落,姜老祖和本命灵兽侥幸躲过一劫,回宗便开始闭关养伤,而后出关不久,便遭遇那邪修的偷袭,姜老祖的本命灵兽水麒麟落潮因此殒命。
先前古仙府的事情,没有人亲眼看见。
可无望谷那一幕,却有不少灵犀宗弟子看到了。
正是因为亲眼所见,从未有人对水麒麟之死感到过疑虑。
如今,却见青蛟的鳞片中封存了这样一段画面!
原本寂静的山门外,因为这一段画面,而变得喧闹起来。
青蛟留下的画面中,清晰呈现了姜老祖所布的摄魂阵,以及埋下的数件白骨法器。
姜老祖的道侣和独子究竟是怎么死的,尚不好说,但依照青蛟留下的证据来看……他那本命灵兽水麒麟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灵犀宗弟子不愿相信自家老祖是这种人,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东洲修士们,则统一换上一副吃瓜的表情。
再看向空中左躲右藏,避闪着姜老祖攻击的沈长老,眼中满是惊叹。
原来沈长老不是瞎说的啊!
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在姜老祖与沈怀琢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被忽略的书卷中,塔内包裹在火麒麟四周的细线颤动。
塔底干枯的梧桐木上,仿佛已有火苗开始蹿腾。
留在塔中那一抹神识,再次闯入火麒麟赤云的识海,“怎么样,看明白了没?”
“可用本长老将这鳞片送进去,再给你看看?”
识海中,火麒麟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回应,“不必。”
“我要亲自出来,与他清算明白这一笔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