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如黛,嘉陵江如一条碧绿的绸带,在利州城下蜿蜒而过,韩牧站在一处山巅,衣袂飘飘,望着脚下这座千年之前的家乡,心中百感交集。
自从意外穿越到这个武侠世界,时间也过去十来年了,从小在终南山上,重阳宫的后山竹林雅居里长大。
下山以后,他四处闯荡,先后去过汴京、山东、临安、桃花岛,还去过江南西路、荆湖南路、福建路、广南西路多个地方。
虽然大宋的很多疆域版图,也是千年后地方的名称来源,如福建路便是福建的来源,广南西路和广南东路便是广西、广东名称的由来,江南西路和荆湖南路便是江西和湖南的大部分疆域。
而韩牧所在的川蜀,虽然在行政上并没有完全形成一个行政区划,但自从建炎南渡之后,为了应对来自北边金国的侵扰,大宋不得不在原有的利州路、梓州路、益州路、夔州路之上,重新设置了四川宣抚使司和四川制置使。
北宋的很长时间里,川峡四路之上,虽然设置有四川安抚使一职,但安抚使只是作为皇帝派遣重臣巡视地方的临时性职务,而四川宣抚使司则是能够统管节制整个川蜀的财政大权和军政大权。
韩牧此次前来解决利州西路安抚使、兴州知州吴曦企图叛宋降金一事,名义上暂时出任四川宣抚使兼制置使一职,也算是体验了一把封疆大吏的感觉。
韩牧目光看着群山包围的利州,他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努力寻找着家乡的重合点。
“除了地域形态能看出来一些重合来,其他的还真是一点关联都找不到呀!”韩牧轻声自语,目光扫过这座被江水环绕的小城。
城郭不大,顺着嘉陵江两岸延伸,房屋错落有致,远不如千年后那般高楼林立,但江水的走向,两岸山峦的轮廓,却与他记忆中的家乡有些相似。
韩牧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身形如一片落叶般轻盈地飘下山崖,他的轻功已臻化境,几个起落间便来到了利州城外的官道上。
城门口人来人往,商贾、农夫、挑夫络绎不绝。
韩牧收敛内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行人,随着人流进入城中,城内的喧嚣扑面而来——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市井画卷。
“冰糖葫芦——又甜又脆的冰糖葫芦!”
“新到的蜀锦,娘子们来看看啊!”
“磨剪子嘞——戗菜刀——”
这些熟悉的吆喝声让韩牧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跟着母亲赶集的场景,但街道两旁的建筑却又分明是古色古香的木结构房屋,青砖黛瓦,飞檐翘角,与他记忆中的钢筋水泥截然不同。
韩牧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试图寻找更多熟悉的痕迹。
转过一个街角,一座石桥横跨在嘉陵江支流上,桥头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韩牧走近石碑一看,石碑上篆刻的正是晚唐着名诗人温庭筠所做的《利州南渡》。
“澹然空水对斜晖,曲岛苍茫接翠微。波上马嘶看棹去,柳边人歇待船归。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
韩牧读过这首诗后,看着横跨嘉陵江,连结两岸的石桥,在千年后,这座桥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现代化的钢筋混凝土大桥,他缓步走上石桥,手指轻轻抚过桥栏上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石狮,这些石狮造型古朴,与他记忆中桥头那些造型现代的狮子截然不同,但位置却几乎一模一样。
站在桥中央,韩牧望着脚下潺潺流过的江水,忽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千年的时光,在这江水的流淌中似乎只是一瞬,同样的江水,同样的山峦,只是两岸的建筑和人变了模样。
下了桥,韩牧决定去皇泽寺看看,在他所处的时代,皇泽寺里的女皇真容佛像还有摩崖造像,是利州最着名的历史遗迹之一,也是唯一的女皇武则天的祀庙,相传是武则天称帝后,为纪念自己的龙兴之地,始赐名“皇泽”,寓其“皇恩浩荡、泽及故里”之义。
如果有什么能跨越千年时光留存下来的,恐怕就是那些石窟里石刻了。
皇泽寺位于乌龙山上,从山脚到山顶分为三层寺院,韩牧拾级而上,沿途古柏参天,香火缭绕,登山途中,他遇到几位香客,彼此点头致意后便各自前行。
半山腰处,摩崖造像群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些佛像或坐或立,有的慈眉善目,有的威严庄重,历经风雨却依然栩栩如生,韩牧站在最大的那尊佛像前,仰头望着那张含笑的面容。
千年的时光里,这尊佛像依然会这样微笑着俯瞰众生,随着时间长河无情的流过,佛像终究会斑驳,直到有一天,彻底归于泥土。
韩牧望着山脚下静静流淌的嘉陵江水,他发出一声叹息来,
“这位施主对佛像很感兴趣?”一位老僧不知何时站在了韩牧身旁,当他看到韩牧身着紫色道袍,乃是一个玄门中人后,脸色更加的和善起来,
韩牧回过神来,合十行礼:“贫道有礼,这些佛像雕工精湛,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老僧微微一笑:“这些佛像已有六百多年历史了,乃是南北朝时期开掘,自从武周之后,这里逐渐成为祭祀女皇的地方!”
女皇武则天!韩牧自然清楚皇泽寺和武则天的关系。
辞别老僧后,韩牧加快脚步向山下走去。
来到嘉陵江边,韩牧沿着江岸漫步江水清澈见底,倒映着两岸的青山和城郭。
远处,一处渡口映入眼帘,几艘木船停泊在岸边,船夫们正忙着装卸货物。
韩牧走近渡口,忽然有种强烈的既视感。
这个位置,在千年后将会是一个繁华的滨江广场。他站在渡口的木板上,闭上眼睛,仿佛能听见千年后广场上孩子们的欢笑声,看见夜空中绽放的烟花。
“小真人要过江吗?”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了韩牧的思绪,他睁开眼,一位满脸风霜的老船夫正看着他。
韩牧摇摇头,他要是想过江对岸去,施展轻功可此船快多了,正好韩牧感觉有些腹中饥饿,他开口问道:“老丈,不知利州城里,可有什么特色美食没有?”
老船夫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看来,小真人定然是头一回来我们利州吧,说起特色美食,当然是我远近闻名的米凉面了,那味道可是一绝。”
“小真人想吃正宗口味的话,便去杨家老店吧,沿着江岸往东走一里就是,他家的米凉面可是利州一绝!”
韩牧的灵魂忽然被触动,他从小也是吃凉面长大的,怎么把这个特色美食给忘记了,虽然跨越千年,但那种味道却是始终难以忘记。
韩牧咽了咽口水,按照船夫的指引,韩牧很快找到了那家小店。
斜长的街道上,叫卖声此起彼伏,那家店面不大,门口却排着长队,一块褪色的招牌上写着“杨家米凉面”几个大字,门楣上挂着几串红辣椒和蒜头,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韩牧来到店里,听着旁边桌子上两位食客的对话。
“听说,这米凉面还是当年武媚娘发明的呢!”
“可不是嘛!传说她小时候常来这渡口玩,和面店师傅一起琢磨出来的……”
旁边一桌上,一个年龄明显偏大的老者却开口打断两人道。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相传女皇随父在利州时,她读书之余,常和青梅竹马一起游河湾,而河湾渡口便有一家削面店,他们每次游河过湾,总要到削面店吃上一碗,时间长了,他们也就与店老板混得熟了。”
老者一开口,就连韩牧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那老者讲的悻悻然。
“他们与店老板经常谈论面的制作,后来,忽然有一天,女皇突发奇想,要是做出一种夏天吃的吃凉面该有多好,于是女皇便和面店师傅一起试验,终于用米浆研制成了一种柔软可口、绵韧不粘的米凉面,也就是如今这米凉面的由来了。”
韩牧瞧着这轶事传闻,转头看向厨房,这家店面是一对夫妻经营,韩牧看见一位精神矍铄的中年人正在案板前熟练地切着米凉面,面条宽窄均匀,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米黄色。
“这位小真人要几碗?”店家媳妇收拾碗筷,头也不抬地问道。
“一碗就好。”
不多时,一碗拌好的米凉面端了上来。
白色的米面条垫着翠绿的豆芽,上面浇着红亮的辣椒油,撒着碎花生和葱花,香气扑鼻。
韩牧拿起筷子,夹起一撮送入口中,米香浓郁,面条爽滑劲道,辣中带甜,还有蒜香和花椒的麻味在舌尖绽放。
这味道……竟然和千年后米凉面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但随着继续又吃了几口,韩牧这才发觉,这味道比他印象里的还要美味。
韩牧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一碗米凉面成了连接他与家乡的纽带。
“小真人是外地人吧?不知,觉得这米凉面的味道如何?”店主走过来问道。
韩牧点点头:“嗯,美味无比,这味道的确很正宗,我还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么美味的凉面。”
杨老汉眼睛一亮,拉过凳子坐下:“客官,不瞒你说,我家祖上就是当年渡口那家面店的传人,女皇那时常来吃面,后来还帮着改良了做法,才有如今这味道呀!”
随着老板的讲述,一个生动的历史画面在韩牧眼前展开,年幼的武则天与玩伴在嘉陵江畔嬉戏,在面店里与师傅讨论面的做法,夏天里渴望一碗清凉的面食……这些细节与千年后的民间传说丝丝入扣,却又更加真实鲜活。
“后来女皇入宫,我家祖上还特意做了米凉面送去长安呢!”杨老汉骄傲地说,“这手艺传了十几代,从未间断过。”
韩牧望着碗中剩余的面条,千年的时光可以改变城池的面貌,可以更迭王朝,但有些东西却会一直传承下去,比如这碗米凉面中蕴含的家乡味道。
离开面店时,夕阳已经西斜,将嘉陵江染成一片金色。
韩牧站在渡口,望着对岸的利州城,决定在这里多停留些时日,在这个千年之前的家乡,他找到了与未来连接的线索,也找到了一份久违的归属感。
“也是时候,该想一下怎么拿下吴曦了。”
韩牧矗立在嘉陵江畔,看着夕阳下,江面上波光粼粼的水面,他思索着,吴曦一个人好解决,但他毕竟是一路经略,又是兴州知州,要人有人,要兵有兵,一旦解决不彻底,可能会出现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