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父皇的第九位皇子,自小在母妃膝下长大,母妃为了不让我受到伤害,总是小心翼翼。
她总说宫里尔虞我诈,让我不要轻信任何人。
起初我还小,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算计,直到那日,丽嫔为了替贵妃除掉我,给我下了毒。
所幸那日被下毒的饭菜乳母替我尝了一下,替我受了毒,好在毒的摄入量不大,在太医的医治下乳母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
自那日起我便理解了母亲对我的教诲,也明白了为何她总是那般小心翼翼。
那日,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椒房殿的朱红廊柱,我蹲在廊下看蚂蚁搬家,树上的红绸带被风掀起又落下。
乳母端着青瓷碗追过来,碗里飘着几朵新摘的槐花:“小祖宗,当心受凉!”
我正要伸手接碗,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环佩叮当声。
丽嫔的声音裹着甜腻的笑从月洞门飘来:“听闻九殿下最爱槐花羹,正巧本宫今天刚做了碗......”
她身后宫女捧着描金食盒,檀木盒盖缝隙里渗出诱人的甜香。乳母脸色骤变,猛地将我护在身后。
丽嫔眼角的珍珠坠子随着笑意轻颤:“乳母这是何意?难道本宫送来的吃食,还能有毒不成?”
“娘娘恕罪。”
乳母屈膝行礼,指尖却死死攥着我的衣袖。
“殿下向来谨慎,吃食都需......”
“放肆!你在质疑本宫?”
丽嫔刚想将槐花羹喂入我嘴里。
乳母惊呼一声扑过来,替我喝了那羹汤,褐色汤汁溅在青砖上,竟将缝隙里的蚂蚁尽数毒死!
丽嫔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食盒里的银丝卷滚落在地,露出暗褐色的药渣。
乳母颤抖着将我护在身后,哽咽道:“娘娘这是何苦!九殿下不过是个孩子......”
“放肆!”
丽嫔的护甲深深掐进乳母手腕,
“不过是个下贱的奶娘,也敢......”
“够了!”
父皇的声音惊雷般炸响,我抬头看见明黄衣角扫过游廊,龙纹皂靴停在发颤的丽嫔面前。
她瞬间瘫倒在地,满头珠翠叮当作响:“陛下明察!臣妾......臣妾是被贵妃娘娘指使的......”
太医令跪在满地碎片间查验毒理时,我蜷缩在母妃怀里。
她身上的龙涎香混着冷汗的咸涩,指尖一下下抚着我的脊背:“轩儿别怕,别怕......”
可我分明感觉到,那双向来温暖的手,此刻冷得像殿外的雨。
乳母被抬走时,我隔着帷帐看见她青紫的嘴唇。
原来母妃总说的“算计”,不是故事里的妖魔鬼怪,而是藏在甜羹里的砒霜,是簪在鬓边的软刀。
雨越下越大,打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恍惚间我竟分不清,这是落在宫墙上的雨,还是母妃滴在我发顶的泪。
我七岁那年,父皇极为疼爱我,他总说我是所有皇子中最像他的。
母妃派她的贴身丫鬟霜雪来照顾我,霜雪是母妃身边最信得过的心腹。
霜雪对我极为呵护,有一次,父皇抽查功课我没能背出来,霜雪会替我向父皇求情。
不仅如此,霜雪常常会给我做我最爱的桃花酥,一直以来我都在她的陪伴呵护下成长,我是那么地依赖她信任她。
直到有一天她被封为了贵人。
那日我照常去母妃寝殿请安,却无意听到母妃与霜雪的对话。
我攥着袖中的桂花糕,站在寝殿外,听着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秋日的风裹着霜意钻进衣领,我却感受不到冷,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本宫如此地信任你,你为何背叛本宫?”
“那日你说愿意替本宫照顾轩儿,枉我如此信任你,你却利用轩儿勾引陛下?”
“淑妃娘娘,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妹妹我也只是想要更好的生活罢了。”
霜雪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像是淬了毒的银针,直直刺进我的耳朵。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的世界仿佛崩塌了。
原来霜雪对我的好,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父皇对我极为宠爱,时常会来找我,因此霜雪才跑来服侍我,好有机会爬上父皇的龙床!
我想起三日前的清晨,她端着新烤好的桃花酥,眉眼弯弯地说:“九殿下尝尝,这次的馅料多加了蜂蜜。”
那时她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映着晨光,美得让我挪不开眼。
我怎么也想不到,那双为我擦拭嘴角、替我挽起袖口的手,竟藏着这样的算计。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七岁那年,我在御书房被父皇考校,背不出《论语》中的段落,急得眼眶发红。
霜雪突然跪了下来,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陛下,九殿下年纪尚小,字还认不全,背不出来也是情理之中……”
她仰起脸时,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泪珠,我望着她,满心都是感激。
后来的日子里,她总在我生辰时,偷偷带我去御花园折桃花;
我被其他皇子嘲笑时,她会变魔术般掏出一块糖,哄我开心;
就连我生病时,也是她整夜守在床边,用冰凉的帕子替我降温。
我以为,她是这深宫里除了母妃之外,唯一真心待我的人。
可如今,真相像一柄利刃,将那些温暖的回忆割得粉碎。
我想起父皇看她的眼神,那不同于看皇子伴读的温柔;
想起她被封为贵人那日,母妃苍白的脸色和强撑的笑容。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轩儿?”母妃的声音带着哽咽,将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我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进殿内。
霜雪见到我,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福了福身,轻声说:“九殿下,以后怕是不能再给您做桃花酥了。”
我望着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无比陌生。
曾经那个会为我遮风挡雨的霜雪,那个说要永远陪着我的霜雪,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的贵人。
“无妨。”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贵人自去享你的荣华,只是以后,莫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走出寝殿时,天空飘起了细雪。
我望着那一片片洁白的雪花,忽然想起霜雪名字的由来。
母妃说,霜雪出生在雪夜,她的父亲希望她如霜雪般纯净。
可如今,这霜雪落在地上,终究还是化了,只留下一地泥泞。
自那日起,除了母妃,我便不再信任任何人。
我渐渐变得冷漠起来,将任何靠近我的人拒之千里。
因为我知道他们对我的好都是有条件的,太监宫女对我好是为了邀功。
父皇看重我,其他兄长对我好也是为了让我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
后来,昭宁出生后,父皇对我的宠爱逐渐偏向昭宁。
昭宁是皇后所生,是宫里唯一的公主,或许是老来得女,父皇对她的宠溺比我更甚。
檐角铜铃又在风中摇晃,我望着窗外翻飞的柳絮,将手中的《礼记》重重合上。
案头新贡的荔枝鲜红欲滴,却不及三哥描述的市井糖葫芦诱人半分。
一日三哥同父皇微服私访回宫,三哥跟我讲了许多有关宫外的趣事。
三哥是我们皇子中最年长的兄长,又是皇后嫡出,父皇有意立他为太子,所以时常带他出宫微服私访。
我听着三哥滔滔不绝地讲着宫外的世界,市井的繁华,乡野地春光浪漫,是那么地令我向往。
可父皇说我年纪尚小,不肯带我出宫。
每次三哥出宫回来都会给我和昭宁带回许多有趣的东西。
我听着三哥述说他在宫外的经历,那一刻,我好羡慕他,我也好想看看外边的世界。
“九殿下,三殿下回来了!”
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死寂。
我几乎是撞开雕花槅扇冲出去,正撞见三哥玄色衣摆扫过垂花门,腰间新佩的羊脂玉坠子在阳光下流转温润光泽。
“九弟快看看这是什么!”
三哥笑着展开锦盒,里头躺着个彩绘糖人,吹成的孙悟空举着金箍棒,糖衣在日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我盯着糖人眼底的金箔,恍惚看见他描述过的市井杂耍,踩高跷的艺人和喷火的魔术师在脑海中鲜活起来。
“昭宁妹妹呢?”
三哥探身张望,怀中又掏出个布老虎,
“这是给她的。”
我攥紧糖人的手,糖壳在掌心沁出细密的汗。
自从昭宁出生后,父皇书房案头的虎符旁,总摆着公主摔碎的玉镯残片;
三哥带回的礼物里,也总有一半是粉黛胭脂。
十五岁生辰那日,我跪在乾清宫阶下,额角抵着冰凉的青砖:“儿臣已及束发之年,恳请父皇允准出宫历练。”
殿内传来奏折翻动的声响,良久,父皇的声音像裹着薄冰:“轩儿,你母妃身子不好,留在宫里......”
“可三哥十二岁就随您微服!”
话出口才惊觉失仪,我慌忙叩首,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震得耳膜生疼。
沉香袅袅中,传来父皇叹息:“轩儿,你与景儿不同......”
深夜的椒房殿飘着苦药味,母妃枯瘦的手抚过我后颈:“轩儿,知道为何不许你出去吗?”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我的皮肤。
“当年丽嫔的事,不过是冰山一角。贵妃豢养的暗卫,连你三哥的马车都能神不知鬼不觉下毒......”
我盯着烛火跳动的光晕,想起三哥说过的江南春景。
他描述时眼中的神采,恰似此刻窗棂外掠过的归鸟。
那日父皇又带着三哥出宫微服私访,我不明白为什么三哥能去看外边的世界,为何我就不能,我一气之下偷偷溜出了宫。
当更漏敲过三下,我脱下皇子锦袍,换上小厮粗布衣裳,踩着宫墙阴影,朝着月光照亮的角门走去。
踏出宫门的刹那,夜风裹挟着胭脂香与市井烟火扑面而来。
远处传来梆子声,我望着星河下连绵的屋脊。
忽然想起霜雪的桃花酥——原来这世上最甜的毒药,不是砒霜,而是永远触不到的自由。
出宫后,我被繁华的朱雀大街吸引,灯火阑珊,热闹非凡。
朱雀大街的灯火像星河坠地,糖葫芦串上的糖霜折射着月光,杂耍艺人的喝彩声此起彼伏。
我穿梭在人群里,琉璃盏与木屐声交织成梦,却没察觉暗处的目光早已将我锁定。
就在我行到一处胡同时,危险却接踵而至,数十名暗卫将我包围,我凭借着往日的武艺与他们厮杀,幸亏清风与明月及时出现,我才得已逃脱。
当弯刀划破胡同时的夜色,我旋身抽出袖中软剑。
血腥味在巷口炸开时,我听见瓦片轻响——是清风与明月的暗号。
暗卫的刀锋贴着颈侧掠过,恍惚间竟与宫墙内那些明枪暗箭重叠。
混战中,我扯断腰间玉佩,借着破碎的声响隐入人群,身后传来暗器破空的锐响。
清风与明月是母妃的家族特地挑选出来保护我的暗卫。他们一直在暗中保护我,没想到我偷溜出宫他们竟也跟了出来。
我一路逃到南下,不知逃了多久,也不知逃到了何处,我只知道自己逃到了一处村落,清风和明月一直在我身后同刺客周旋。
暮色中的芦苇荡翻涌如浪。我跌跌撞撞钻进丛中,身后传来清风的短笛警示。
我逃到了一处芦苇丛里,清风和明月正替我解决身后的刺客,我刚出宫便遭到刺杀。
看来在宫里,我的一举一动都被密切地监视着。
我心中一凛,宫中的暗流涌动比我想的还要复杂。
透过芦苇缝隙,我看见明月的剑影如银蛇狂舞,将追兵困在血色残阳里。
伤口的血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踉跄着走出芦苇荡时,两个身影突然撞入视野。
夕阳落在少女绯红的裙裾上,少年腰间的竹笛还挂着晨露。
他们望着我染血的衣襟,瞳孔骤然收缩。我强撑着后退半步,却被突如其来的眩晕攫住,我看见了少女惊恐又关切的神情。
我刚想离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我受了很严重的伤,鲜血染红了我衣襟,此刻的我狼狈不堪。
我听到他们要将我带回树屋救治,说着就将我搀扶起身往树林中走去。
树屋的木香混着草药味将我唤醒。少女颤抖的指尖悬在我伤口上方,像怕碰碎脆弱的琉璃。
少年蹲在炭炉旁专注研磨药草,火光在他轮廓上镀了层金边。
我不清楚他们接近我有何目的,我下意识地我猛地推开她,沙哑的声音带着戒心:“放肆!”
她似乎是被我的冷漠吓到了,她攥紧衣袖往后退,指节泛白如纸,却固执地捡起掉落的纱布:“你的伤口要化脓了。”
看着她重新凑近,小心翼翼地为我擦拭血迹,少年递来的药碗还冒着热气,我忽然想起幼年母妃替我包扎时的温度。
少女一直喋喋不休地问我的身世,我沉默不语,她看着我不说话,也不再开口。
气氛安静地可怕,看着她尴尬的模样,沉默片刻后,我终是开了口。
“你们可以叫我阿云……”
我知道他们是好意,但我不知道如何感谢他们。
犹豫片刻,我别扭地解下手中扳指抛了过去,羊脂玉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
“够换三日清净了没?”
其实我的本意只是把扳指赠与他们,好答谢他们的救命之恩,可话一出口却变了味。
暮春的山风裹着野蔷薇的香气,轻轻拂过树屋的竹帘。
我望着悬在檐下的风铃,那原本是父亲赏赐给我的羊脂玉扳指,此刻却被兰儿穿了红绳,缀着几片翠绿的竹叶,在风中叮当作响。
少女对我赠与他们的扳指不以为意,竟然将它做成了风铃。
要知道,这玉扳指足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
少女笑着向我递来糕点:“吃吗阿云?隔壁阿嬷给的,比城里的蜜饯甜呢。”
我攥着手中的糕点,酥皮在指尖簌簌落下。那是用新麦粉混着槐花蜜做的,咬一口,甜香在舌尖绽放,确实比宫里用金箔裹着的蜜饯更有滋味。
我望着她甜美灿烂的笑容微微一愣。
兰儿歪着头看我,发间沾着的蒲公英绒毛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她眼底映着窗外摇曳的树影,比后宫妃嫔们点着花钿的眼睛还要明亮。
父皇身边有各种各样美艳的嫔妃,我也见过不少的美人,可眼中的少女却比宫中的美人更显清纯动人。
此后他们收留了我,还将树屋让我住下疗伤。
夜晚,我躺在简陋的榻上假寐,少年在榻边研磨药粉。
“殿下可是醒了?”
我心中一凛,自己皇子的身份究竟是何时被发现的?
我的指尖抵在他的命门质问他道:“你早看出我的身份了?”
他淡定地一一回答我。
我威胁他道:“倘若你敢泄露出去……我定要你死无全尸!”
他淡然应下:“既然殿下不想暴露,墨某自然不会多说。”
之后的日子里,他们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我,为我疗伤。
而我也在他们的照顾下逐渐恢复,伤口也逐渐痊愈。
我被他们的热忱打动,渐渐地我与他们成为了朋友。
我在宫里没有朋友,唯一对我好的霜雪也是为了利用我才与我亲近,在我眼中,所有的好都是有条件的。
可是她不一样,兰儿并不知道我皇子的身份,墨晚风很守信用,并没有将我皇子的身份告诉兰儿。
和宫里的那些宫女谄媚不同,兰儿是发自内心地对我好。
她会在我受伤时给我带糕点,会细心地为我上药,会关心我的身世,会同我讲她与墨晚风一起遇到的趣事。
每每听她谈起乡野趣事,我都不禁有些艳羡,这是我身为皇子从未遇到过的经历。
他们看我的眼神里,没有算计,没有谄媚,只有纯粹的善意。
风铃又响了,这次混着兰儿的脚步声。
“阿云!快看我新摘的桑葚!”
她推开门,裙摆沾着草屑,手里的陶碗盛满紫黑的果实。
“比去年的更甜呢!”
我望着她被桑葚汁染紫的指尖,忽然希望这场梦永远不要醒来。
山风穿过风铃,玉扳指碰撞出清越的声响,像是在为这段不属于皇子的时光,奏一曲温柔的歌谣。
往后的日子,像是被揉进了春日的暖阳里。
兰儿会在清晨采来带露的野莓,用荷叶包着放在我的枕边;
墨晚风每日变着法子调制祛疤的药膏,嘴上说着是怕我留疤吓着兰儿,眼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看着他们在田间追逐嬉闹,学着用竹篾编筐,听兰儿讲山精野怪的故事,恍惚间竟忘了自己是被困在权谋漩涡里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