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那位梦安然声称堵在路上未能到场的“段总”正站在监狱大门前。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想来见一见段曦,大概是因为最近陆家的各种荒诞事件让他回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偶尔庆幸自己没在陆家成长,避免了被卷入旋涡。
又或许是跟陆家的各种明争暗斗、内部厮杀对比起来,他竟然觉得跟段曦一起生活的那些年还称得上幸福。
所以他来了,带着段曦留给他的那沓一手握不住的童年照片来了。
提前预约了探监时间,却在这里站了一个小时,始终没能鼓起勇气进去面对那个养育自己二十几年,也欺骗了自己二十几年的人。
手机铃声蓦地响起,他摸出来看了一眼,是陆衡打来的。
他瞳孔猛然一抖,迅速接通了电话:“大哥,你在哪里?”
“A国。”陆衡言简意赅,直言道:“你这几天心情应该很复杂,但还是那句话,没出生在陆家,对你而言是件幸事。”
段竟遥心脏咯噔一下,他总觉得陆衡好像无处不在一般,知道他的动向,清楚他的想法。
就像现在,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见段曦的时候,让他明白或许曾经被欺骗的那二十几年,或许也算不上欺骗。
毕竟,陆忠和白郁金确实不配为人父母,也确实不在乎孩子的死活。
“大哥,如果是你从小被抱走,被欺骗二十几年,你会选择原谅吗?”
“没有如果。”陆衡从不喜欢做假设,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是必然,“如果有如果,十岁那年我会带着陆逸和安然离开陆家。”
哪怕年龄尚小,哪怕前路未卜,他也不愿意落到今天这幅场景——他的蠢弟弟,还躺在梨华苑神志不清,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段竟遥咬着后槽牙,随后深呼吸一口气:“我知道了,大哥,我想去见见段曦。”
“嗯,去吧。”陆衡没有任何异议,他对段曦向来无感,“白郁金落网,过几天白家人可能会联系你,别管。”
“明白了。”
电话断线,段竟遥收起手机,迈步进了庄严的铁门。
监狱探视室。
段竟遥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叠照片的边缘。
最顶上的那张照片里的男孩笑容灿烂站在游乐园的城堡前——那是他六岁生日,段曦推掉了所有工作陪他玩了一整天。
铁门开启的声音让他脊椎一僵,穿着橙色囚服的段曦在狱警押送下走进来。
“竟遥?”段曦的瞳孔微微扩大,随即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见我了。”
玻璃对面的声音通过传声器传来,比记忆中沙哑了许多。
段竟遥发现自己竟然还记得这个声音在他发烧时哄他吃药的温柔语调。
“我来还你这个。”他将照片推到玻璃前,“这个童年不完整。”
段曦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喉咙滚动了一下,勉强扯出一抹笑:“起码……也算过往的一些见证。”
“上面没有你。”段竟遥忽而吐出这句话,声音绷得像弦:“我的童年里,应该有你的。”
探视室的白炽灯在段曦眼窝投下深重的阴影,掩盖了她眼眶渐渐泛起的红。她沉默了很久,久到狱警开始看表。
“我就是个人贩子……”段曦终于开口,忍不住哽咽:“你现在找回自己家人了,虽然父母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听梦安然说,陆衡陆逸待你很不错。”
段竟遥攥紧了拳头,他承认以陆衡和陆逸的性格,待他算是好得特殊了。可是偶尔会想起曾经的时光,才发现原来早有人在爱他。
他并非回到两个哥哥身边才有了亲人,他一直都拥有亲情——来自没有血缘关系的姑姑。
十六岁那年他只身从海市回到京市读高中,临行前段曦为他收拾行李,不断地叮嘱道:“去到那边照顾好自己,不要跟陆家人起冲突,也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发现自己被骗后,他理所应当地以为这番话是段曦害怕他脱离掌控,所以不让他接触陆家人。
可是如今再回过头来想想,或许她是知道陆家都是些什么货色,怕他身份暴露会被卷入漩涡,才再三强调让他离陆家人远一点的。
“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他红着眼睛问道。
“因为我见过陆忠怎么对待陆衡。”段曦抬起头,眼神锐利得不像个囚犯,“那年商业峰会,我看见他把八岁的陆衡锁在车里六个小时,就因为陆衡打翻了酒杯。”
段竟遥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说起来,他好像从没见陆衡露出过手臂,陆衡永远都穿着规整的衬衫、西服。
也许,在体面之下,藏着数不清的伤疤。
“将你换走的初衷确实是为了报复陆忠,但是后来我想,像陆忠这种人大概不会太在乎所谓的血缘,对他而言有价值的就能成为他的孩子。”
段曦苦笑,“那些年看着你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听你一声一声地喊我‘姑姑’,我哪里舍得真让你回陆家那个深渊里受苦?”
她垂眸,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眼眶中的泪水终是控制不住地掉落下来,“所以我骗了你,为了让你不再对你的父母抱有任何期待,我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你不受伤害……”
却没想到,蒙蔽她双眼的仇恨,最终也蒙住了段竟遥的人生。
于是她只能尽力地,将他往外推,让他不沾手她的任何计划,将他推向阳光大道。
她成功了,从他决定留在京市读大学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够了。”段竟遥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突然意识到,不论是从前对陆家的恨,又或者是后来对段曦的恨,似乎都是错的。
他始终被骗着,却又被保护着。
而保护他的人,就是此刻坐在他面前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
探监时间到了,狱警走上前来,段曦摆摆手:“让我最后再说两句。”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段竟遥:“竟遥,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但是……你现在是衡逸集团的总裁,以后还是别来了,对你名声不好。”
说完,她起身跟随狱警离开。
段竟遥指甲掐进掌心却不知疼,直到那抹身影快要消失在眼前,他着急地喊道:“姑姑!我等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