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差爷忙追问:“这盛娘子所言可是真的?那冯三公子当真……意图谋反是何等重罪,这搞不好就与当年通敌叛国的盛家一样,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蔡道清摆摆手,踱着步子走向更深处。
半晌,他才缓缓叹出一口气:“我让你在她身边试探,可有眉目了?”
“与往常一样,盛娘子并没有说出什么旁的话,倒是刚刚……她与大人说的,实在是骇人听闻、令人匪夷所思。”
李差爷脸色沉重,“大人可要想清楚了,要真是这样,咱们得提前留好退路。”
这话蔡道清深以为然。
他是听从冯钊的调令没错,这些年也对冯家百依百顺。
也多亏了抱上冯家这根大腿,他才能升得这么快。
想当年与他一样高中进士的同窗,如今又在哪儿呢?不是官场失利,早早退了出来,返乡耕田;要么就已经丢了卿卿性命,成了一缕孤魂;还有那至今仍为同僚的,却也顶着芝麻绿豆大的官职,在贫瘠穷苦的地方辛勤耕耘,哪怕政绩做得再好,也一样收入微薄。
蔡道清很明白其中的关键,更明白自己一条小命的重要性。
李差爷一番话说进了他的心坎里。
“我说呢……为何要将我调来淮州代理这些官务,原来是为了这些麻烦事。”他叹了一声,“就算那盛娘子所言不能全信,但也绝不像是冯二公子说的那样轻描淡写,什么搜刮民脂民膏,你也不懂其中的门道!”
蔡道清压低声音,轻轻在李差爷耳边说了什么。
下一刻,李差爷脸色大变:“竟还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过?冯大人这样做未免有些太过了吧……”
“你轻声些!”蔡道清似乎有点不满他的莽撞,“不就是增添点额外的征税名目么,这种事情又不算什么,冯大人也是知情的,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若不这样做,你道那些白花花的银钱如何流向京城,流进冯府?”
他捋着胡须,“哎!只可惜,底下的人太贪了,原本每户收百余钱的,被他们收了一千钱,这累积起来自然惹得哀怨丛生,凡事过犹不及,这道理你也当明白。”
李差爷一阵唏嘘,忙不迭地点点头。
“那咱们眼下该怎么办?”
“呵,能怎么办,查清案件,审明关键之处,再呈交景王殿下拿主意便是。”
蔡道清脑袋清楚得很,张口就来,“我横竖只是个代理之职,而你又只是个差役,任凭天大的事情都轮不到咱们俩来顶着。给我书信的,是冯二公子,如今坐牢的,是冯三公子……这,还不一目了然么?”
他说着,眯起眼睛,笑得了然。
李差爷暗暗腹诽:这有权有势的人家也不好待啊,亲兄弟之间还能闹到这地步……
转念想起那所谓的豢养暗卫,意图谋反几个大字,他又觉得脖颈之后凉飕飕,忍不住缩了缩,心下越发赞同蔡道清所言。
是啊,能躲就躲了,横竖进去的是冯家自己的儿子。
暮色沉沉,余晖洒尽。
桃香手持一盏油灯,等在门外,翘首以盼。
不知等了多久,她远远地瞧见一辆马车过来,那车帘子掀开一半,露出里头那双熟悉的眉眼,看得她眉开眼笑,都不愿挪开眼睛,只往身后大声招呼了一句:“咱们娘子回来了!”
霎时,宅院内热闹起来。
盛娇下了马车,桃香忙不迭地迎上前。
进门要熏艾,洗手,换衣,一步都马虎不得。
桃香没开口,眸光深处隐隐而动,都是期盼已久的不安与高兴。
待一切收拾妥当,盛娇才有功夫坐下来吃口茶。
一尝茶水的滋味,她笑了:“唐大夫又改过方子了?”
桃香赞道:“真不愧是你,就这一口便能尝出来了,不像水芹水蕙她们几个,尝了一口就说苦得紧,偏说不是茶是药。唐大夫说了,原先娘子的方子就很好,只是如今天气热了,暑气蒸腾而上,难免对病患不利,也失了原先的效用,便改动了其中两样药材,我尝着药味重了些,但喝惯了也就还好。”
她一面说着一面利落地帮盛娇铺着褥子,又换上了一床细软透凉的草席。
盛娇让她别忙活,一会儿自己动手就成。
桃香却道:“娘子先前受了那么多委屈,还不忘那些重症的病患,我又不如娘子通晓医理,能治病救人,能为娘子多分担一些我这心里也舒坦好多。好了,你过来瞧瞧,可还好?”
她笑眯眯地抬起眼眸,身后是已经收拾妥当的床铺。
盛娇上前摸了摸。
只觉得那草席柔软却不粗糙,仔细一瞧,上头编进去的部分都被仔细打磨过,当真触手之处便是温温凉意。
草席之下还铺垫着一床褥子。
似乎与平日里用的不太一样,她又伸到草席之下轻轻试了试,惊讶道:“你将原先的褥子改了?”
“对呀。”桃香一看自己的心意被对方瞬间了然,快活不已,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原先的褥子怎么能用,那是冬日里用的,垫在下面又热又闷,怪不透气的。我看董娘子这两日忙着做小褂子小鞋子什么的,她手倒巧,用了薄薄棉布配了棉絮压在里头,每一片棉絮都被撕得轻薄得很,就这样一层层叠上去,又轻巧又保暖,我也就学了来。”
她拍拍床边,“你的褥子就是我第一件成品,如何?”
盛娇听了,心中大为感动。
改一床褥子可要比做一件婴孩的小褂子难得多,也累得多。
自己不在,桃香就要出来独挑大梁。
一边要照顾宅院里的一应日常,一边还要去藏雪堂帮忙。
更要兼顾自家众人不能被疫病染上。
这份心细、这份用心,非常人能及。
都这般了,她居然还能抽空为自己做出这么一套褥子来。
盛娇一时间情难自已,张了张口道:“确实好。”
顿了顿,她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又夸,“真的是好,怎么这样好呢……是我福气好,能有你这样好的妹妹。”
桃香耳根一红,羞涩垂眸。
她又想起什么,忙道,“对了娘子,今儿有两趟药材送来,藏雪堂都快堆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