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下来,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便熟稔起来,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文书处角落那张属于她俩的桌案,常常传来压低的轻笑声。
这天下午,两人把一批新送来的南洋商船到港记录整理归档完毕,都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稍作休息。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纸洒进来,暖洋洋的。
许颦捧着一杯热茶,小口啜饮着,目光落在苏玉萱沉静的侧脸上。
这几日的相处,她能感觉到苏玉萱心里似乎藏着心事,那份沉静有时会显得有些过于克制,她想起父亲隐约提过的只言片语,又想起自己那位承乾哥哥近来的沉默。
少女心里的好奇心,和对朋友的关切交织在一起。
“玉萱姐!”
许颦放下茶杯,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狡黠。
“你…是不是认识承乾哥哥?”
苏玉萱正低头看着自己指尖上沾的一点墨迹,闻言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动作顿住了。
她没有立刻抬头,只是沉默着,仿佛在思考如何回答,又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定住了。
许颦观察着她的反应,心里更有数了。
她轻轻碰了碰苏玉萱的手臂。
“别紧张嘛,玉萱姐,这里就咱俩,承乾哥哥也算是在柳家长大的,跟我亲哥哥差不多。”
“我瞧着他最近在东宫,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爹那天跟我娘聊起你的事情,我不小心听到一点点...”
她吐了吐舌头。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苏玉萱缓缓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颦儿,都是过去的事了。”
“真的过去了?”
许颦追问,大眼睛里满是探究。
“那……你就一点也不想再见见他?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他现在什么样了?”
苏玉萱的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竹影,沉默了很久。
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出小片阴影。
想不想见?
这个念头像根细小的刺,一直扎在心底最深处,平时被忙碌掩盖着,此刻被许颦轻轻一碰,便泛起隐秘的疼和更隐秘的渴望。
“想。”
她终于极轻地吐出一个字,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克制。
“但也只是想想,远远看一眼,或许……但那不可能。”
她收回目光,看向许颦,扯出一个很淡很淡的笑容。
“我现在这样就很好,其他的不敢想,也不能想...他是毕竟是太子殿下。”
许颦看着苏玉萱眼中那抹强装的平静,心里忽然有点酸。
她眼珠转了转,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带着点少女特有的冲动和仗义。
“谁说不可能?”
许颦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
“你想不想……偷偷看他一眼?就一眼!保证没事!”
苏玉萱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摇头。
“不行!颦儿,这太荒唐了!东宫重地……”
“哎呀,没事的!”
许颦打断她,一脸包在我身上的表情。
“东宫我熟得很!小时候跟着柳叔叔,还有承乾哥哥自己,我进出东宫就像回自己家后花园一样。”
“那些侍卫太监都认识我!”
她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
“放心,我知道承乾哥哥下午习惯在哪个偏殿看书,或者去后苑的小校场活动筋骨,我们找个僻静角落躲着,看一眼就走!神不知鬼不觉!”
苏玉萱的心被她的话撩拨得怦怦直跳。
那个被理智死死压住的念头,在许颦笃定的语气引诱下,疯狂地滋长起来。
理智告诉她这很危险,很任性,但情感却像脱缰的野马。
她咬着下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挣扎着。
“真的……可以吗?”
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动摇。
“当然!”
许颦连忙保证,眼睛亮晶晶的。
“明天!明天下午,他一般那个时辰会在后苑,我带你!”
……
翌日午后,阳光依旧晴好。
许颦果然如约,轻车熟路地带着苏玉萱进了东宫。
守门的侍卫显然认得这位许小姐,并未多问,恭敬地放行了。
一踏入东宫的范围,气氛顿时与喧嚣的竹叶轩截然不同。
高墙深院,朱漆廊柱,处处透着皇家的森严与肃穆。
来往的宫女太监步履轻悄,低眉顺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鸟鸣。
苏玉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禁地的异类。
许颦却神态自若,甚至还有闲心小声跟苏玉萱介绍沿途经过的某个亭子或回廊的典故。
“看,那就是承乾哥哥以前练箭的小校场。”
许颦指着远处一片被矮墙围起来的开阔地。
“不过他现在好像不太去了,我们往这边,去他常看书那个偏殿后面的小花园,那边有片紫藤花架,现在花还没开,但枝叶密,好藏身。”
她拉着苏玉萱,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僻静的游廊。
两人躲进花架后的阴影里。
这里确实隐蔽,茂密的藤蔓枝叶遮挡了大部分视线,她们能清晰地看到通往偏殿侧门的小径和一小片空地,外面的人却不容易发现她们。
午后的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
四周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苏玉萱背靠着冰凉的石柱,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手心里全是汗。
她既害怕被人发现,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期待。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每一分一秒都清晰地流逝。
许颦也屏息凝神,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突然,她眼睛一亮,用气声急促地说:“来了!听脚步声!是承乾哥哥!”
苏玉萱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又迅速褪去,手脚一片冰凉。
她几乎是本能地、极其小心地从藤蔓枝叶的缝隙间向外望去。
小径的尽头,一个身着杏黄色常服的颀长身影正缓步走来。
是李承乾!
他的身影在苏玉萱的视线里由模糊变得清晰。
他似乎清减了些,侧脸的线条显得更加分明,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郁。
他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沉重的心事,完全没有注意到花架这边。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苏玉萱的鼻尖,眼眶瞬间就热了。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声哽咽逸出来。
他真的不一样了……
就在这时,李承乾的脚步忽然在离花架不远处的空地上停住了。
他微微抬起头,像是在感受穿过树梢的风,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周围。
苏玉萱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缩回头,紧紧贴在冰冷的石柱后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他能看到吗?被发现了吗?
不过很快,李承乾就收回目光,转身朝着别的地方走去,一眨眼就走远了。
“谁在那里?”
一个清脆但带着明显警惕的女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小花园的宁静。
苏玉萱和许颦同时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浅粉色宫装,梳着双鬟髻的小宫女,正端着个托盘,从游廊的另一头转过来,她显然看到了花架后露出的两片,不属于东宫常服颜色的衣角,柳眉倒竖,快步走了过来。
“谁在花架后面?出来!不知道这里靠近殿下书房,不得随意走动喧哗吗?”
她几步就绕到了花架前,看到了紧紧贴在一起、脸色都有些发白的苏玉萱和许颦。
小宫女的目光在许颦那张明显不是宫女,甚至带着点贵气的脸上停留了一下,似乎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她主要盯着穿着明显是外人的靛蓝衣裙、神情慌乱的苏玉萱,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混进东宫的?藏在这里鬼鬼祟祟想做什么?”
她一手端着托盘,一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宫牌上,似乎随时准备叫人。
“再不说话,我立刻禀报太子妃娘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