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在那间破旧的高利贷办公室里，铁头翘着二郎腿，就坐在杨大壮临死前坐的那张沙发椅上。
尖嘴猴腮的林东站在一旁，堆起谄媚的笑脸，正等着铁头吩咐。
最年轻的老幺则站在客厅的角落，懒洋洋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对两人之间的对话似乎毫无兴趣。
“铁头哥，万一他们真筹到那八十四万，那咱们该怎么办？”
铁头没好气地骂道：
“放你娘的狗屁，把他们一家老小全打包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
林东赶紧赔笑道：“还是铁头哥有眼界，我这蠢脑子就没铁头哥的好使。”
铁头瞥了林东一眼，这个马屁似乎拍的他颇为舒服，嘴角微微翘了翘，淡淡道：
“不过你也算是勉强说到了点子上，他们说筹钱，难道老子就傻傻地等着他们筹不成？老子是这么傻x的人吗？”
林东试探道：“铁头哥，那咱们今天就上门抓那丫头？”
“抓你妈抓，他们明知老子要抓阿喜，这关头还会让阿喜落单不成？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傻？”
“是，我自然是傻，要不是有铁头哥关照，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要饭了。”
一直没吭声的老幺突然插嘴道：
“那丫头没落单又怎么样，铁头哥，难道咱们还怕了他们不成？”
铁头扭头看向老幺，眯了眯眼道：
“老幺，你这是在戳老子没胆子不成？”
老幺吓得浑身一颤，赶紧低着头解释道：
“铁头哥别误会，是我嘴笨，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怕那两个愣头，索性揍一顿了事。”
铁头冷哼一声，收回视线道：
“你这是年纪轻轻就得了老人痴呆了，韩老大都说了多少次，赚钱可以，就是别跟警备队起冲突，不然他跟上面的大老板不好交代。老大的话你都不放在眼里？”
林东赶紧打圆场道：
“还是铁头哥想的周到，老幺年纪小不懂事，满脑子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十足蠢货，铁头哥饶他一次，我保证他绝对不会再犯！”
老幺接着道：“是我脑子笨，请铁头哥原谅！”
铁头又哼了一声，但也懒得再追究，他沉吟半响，又开口说道：
“你们两个听着，这几日就给我盯着那丫头，只要她落单，就给老子立马抓来。”
林东与老幺连忙答应。
…………
领班周大福挂了电话，抬眼往空旷的工人更衣间里看了看，班里的工人大都已经回宿舍去了，只剩下副领班阿皮还陪着他。
阿皮迎上朱带福的眼神，问道：“朱班，这电话是咋回事？是有谁出事了吗？”
朱带福叹口气：
“是F9区的工人，前两日休假进城时车祸没了，前几年老婆才刚病死，还留了一屁股债，现在全家就剩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儿了。”
阿皮摇摇头道：“幸好是十七八的年纪，起码还能养活自己。”
朱带福瞥了他一眼：
“她老爸欠了锤子帮七八十万的债，你觉得那女娃还能好好过日子？”
阿皮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
“这么多吗？到底怎么欠下的？”
朱带福冷哼一声：
“还不是锤子帮搞的阴险伎俩，二十万转眼就成了八十万。操他妈的锤子帮，全都该下地狱去！”
阿皮沉默不语，大概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朱带福又接着说道：
“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咱们不能装作没看见。你一会儿跟班里的兄弟说一说，还有假的就亲自去送老兄弟一程，没假的就凑个份子派代表去。”
阿皮奇怪道：“我去说？那朱班你呢？”
朱带福站起身道：
“我去领班休息室去，跟其他领班商量商量，让他们班里也凑个份子，帮帮那女娃子。”
朱带福说走就走，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出了更衣间，他在空气浑浊的长廊中绕了大半圈，最后才在另一头的领班休息室门前停下脚步。
门后传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朱带福推门而入时，正好有人在哈哈大笑。
朱带福往屋里扫了一眼，早班的领班基本都在，将近二十来人分作了几堆，正各自谈个不亦乐乎。
有个人抬眼看到朱带福，便朝他挥手。
朱带福认出那正好是F2区的领班高老二，立即朝他走去，大声道：
“高老二，你们班里是不是有个兄弟叫杨大壮？”
高老二不解道：“是有这么个人，不过你提他干嘛？”
朱带福看着高老二的反应，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没听说他出车祸的事吗？”
高老二这才点点头叹气道：
“我知道，我知道，警备队已经通知公司了。说起来这兄弟运气真是不好，前两年老婆才刚病死。”
朱带福便把方才从电话里听到的事情又说了一遍，高老二显然对这些内情并不清楚，听完后也显得有些惊讶。
旁边的几个领班自然也听到了朱带福的转述，一个光头大汉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去他妈的锤子帮，欺人太甚了！那个女娃说不准要被卖去什么地方去抵债了。”
远处其他领班察觉这里的气氛不对，好奇心较重的便凑上来打听，自然有人给他们解释一番，只见几人立即愤愤不平地一顿臭骂。
这么一来二去，动静便渐渐大了起来，没过多久，休息室里的领班全都闻声聚集在朱带福周围，众人七嘴八舌，将休息室变得闹哄哄一片。
朱带福见四周乱糟糟的，话也没法好好说个清楚，只好举起双手，不停大声叫喊，让大伙先听他说几句。
好一会儿过去，大部分人终于停嘴看向朱带福，不过外围还是有人在低声交谈着。
朱带福大声说道：
“各位兄弟，我知道大伙听了都生气，都恨不得教训锤子帮的龟孙，但谁的家里没有好些人要养，又哪能为了这些龟孙丢了饭碗。”
高老二问道：“那朱班你的意思是怎样？”
朱带福顿了顿道：
“我的想法很简单，咱们各自跟班里的兄弟说一说，大伙凑点份子，多少没关系，主要是一个心意。咱们兄弟多，聚少成多也有点用了。当然，有空的还能去给杨兄弟上个香，也算给女娃点支持。”
领班们听了开始交头接耳，屋子里一时之间嗡嗡响个不停，朱带福也不再多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商量。
就在这时，有人在门口用力拍了几下手掌，立刻吸引了屋里众领班的注意，嗡嗡的交谈声一时间没了大半。
朱带福扭头一看，见到前几年刚退休的老领班鹿长寿正站在门口，显然刚刚就是他在拍手。
这鹿长寿虽然才刚五十出头，看着也很硬朗，只是矿里的工作强度太大，若非他是领班的关系，一般工人到了四十岁也就该准备退休了。
因为鹿长寿在矿区里向来颇富人望，公司便特地将他留下，在办公室安排了职位，专门负责协调各分区之间的人力安排。
几个领班见到是鹿长寿，赶紧起身向他大声问好，其余的领班也都停止交谈。
鹿长寿举起手，朗声说道：
“各位兄弟，朱班刚刚说的很有道理，平日我不也常说，来了矿里就是亲兄弟，有了事就要互相帮助。希望大伙都去找手下兄弟聊聊，在这事上，能帮一点是一点。”
朱带福看着众人迎上前去，纷纷和鹿长寿说起话来，又待了片刻，便独自一人悄悄离开。
他沿着长廊朝来时的方向而去，才刚走没几步路，一阵脚步声便在身后响起，停下来回头一看，才知竟是鹿长寿追了出来。
“鹿班，你怎么出来了？”
鹿长寿拍了拍朱带福的肩膀，颇有些责怪地说道：
“朱班，你这就不对了，明明是你起的头，大伙还没讨论好，怎么你倒一声不响跑了？”
朱带福勉强笑了笑道：
“这不是鹿班你来主持大局了嘛，兄弟们肯定都听鹿班的，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鹿长寿想了想道：
“行吧，反正我也平日也清闲，这工作就交给我，我保证每班起码要派名代表去为杨大壮吊唁。这点你可以放心。”
朱带福点点头道：“那我就为那小女娃谢谢鹿班了！”
鹿长寿摆摆手道：
“说这干嘛，你不也跟那杨大壮素不相识吗？你我的心都是一样的。”
朱带福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鹿长寿看着朱带福，沉吟半响后又说道：“朱班，有件事我倒是得跟你说说。”
朱带福不解道：“鹿班你说，我洗耳恭听。”
鹿长寿清了清喉咙，又回头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凑近朱带福，压低声音道：
“听说是你在投诉F8区的曲班虚报工时？”
朱带福先是一愣，然后便皱眉道：“这……鹿班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就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是来劝劝你，别再掺和这事，你真以为光靠他一个小领班就能瞒天过海吗？”
“鹿班你的意思……”
鹿长寿再次拍了拍朱带福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反正我话就说到这，你再好好想想啊。我就不耽搁你了，我还要回去和兄弟们再商量商量杨大壮的事。”
鹿长寿说完转身便走，朱带福站在原地默默目送，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一个拐弯之后，这才收回视线，口中喃喃骂道：
“去他娘的鹿长寿，就知道装他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