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宋母望着焕丫和秋梅离去的背影，手中的抹布无意识地在案板上反复擦拭着。
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儿子。
宋天成正垂眸盯着桌上早已凉透的包子，修长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那节奏时快时慢，透露出主人纷乱的心绪。
“这丫头啊……”宋母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映着她眼角的细纹，“昨晚我听见她躲在被窝里哭，那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怕被人听见似的。”
宋天成的手指突然顿住了。
他抬起头，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她……哭了？”
声音比平日低沉了几分，像是被灶膛里的烟灰呛着了。
自焕丫来到宋家，宋天成见过她红着眼圈的模样，也听过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但那些都是明明白白展现在人前的，也不是因为委屈。
可这次她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人往他心口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坠着。
“哭了小半夜呢。”宋母用火钳拨弄着柴火，火星噼啪炸开，“桂英家这般作派，明摆着是欺负咱们丫头。偏生这种事，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宋天成的指节不自觉地收紧，在扶手上压出几道白痕。
他想起昨日焕丫强撑的笑脸，想起她故作轻松说“换个生意做事”时微微发抖的嘴角。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都化作细小的针，密密地扎在心上。
灶膛里的火苗忽地窜高，映得宋天成半边脸明明灭灭。
宋母借着火光打量儿子紧绷的侧脸，忽然轻声问道：“天成啊，你跟娘说实话，你对焕丫……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我……”宋天成张了张嘴，那句“当妹子“在舌尖转了一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想起前几日对郑铁山说这话时的干脆，此刻却莫名觉得心虚。
宋母将他的迟疑看在眼里，了然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她往锅里添了瓢水，水汽蒸腾间，她的声音也模糊了几分，“你呀，打小就这样。越是上心的东西，越要装作不在意。”
宋天成猛地别过脸去，灶火映得他耳根发烫。
他盯着门口，大虎耷拉着尾巴，见他瞧过来，又没心没肺地冲他咧嘴笑着。
蠢狗。
宋天成在心里骂了一声，跟他一样。
“她肯定是故意的！”
牛车上，秋梅心情还是很气，“你说好端端的，她不做别的卖，就跟着你学做锅盔！真是烦人！”
过了一晚上，焕丫的情绪已经平稳了许多。
她握住秋梅的手道：“不管是不是，咱们先去看了再说。”
前面赶车的陈顺子道：“还不能咱自己去，得找个不眼熟的过去。”
他们都是一个村子的，关系好是大家都知道的。
过去干啥的，那桂英肯定一眼就看出来了。
焕丫点头：“顺子哥，你在镇上可有认识的人？”
“有，不过用不着。”陈顺子笑道，“咱们找个小孩儿过去就成。”
到了镇上，如陈顺子所说，两个铜板，让小孩儿跑个腿，再送他一块饼子，人就高兴得很，屁颠屁颠的跑去买了。
焕丫看着周围，桂英选的街道不是主街，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平时没那么多人走的地方，一条不怎么宽的街道里，周围生意最好的，便是一家药铺了。
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摆摊的地方还不是在路口，而是在更里面的位置，路口只能勉强看到他们家支起的棚子，上面用红布写着“杏花村锅盔”五个大字。
焕丫抿了下唇，别开了眼。
不一会儿，那小孩儿就跑回来了。
“呐，说好的四个锅盔，有一个是我的。”小孩儿拿着一个锅盔，手里还掂量着两个铜板，“可不许耍赖！”
“嘿谁跟你耍赖，不要你的。”陈顺子接过锅盔递给了焕丫和秋梅，自己也拿了一个啃了一口。
焕丫捧着桂英做的锅盔没忙着吃，只是细细看着。
粗粝的饼皮泛着不均匀的焦黄色，几粒没碾碎的粗盐还嵌在表面。
她轻轻掰开，里面干巴巴的糖馅立刻散落了几粒在裙摆上。
焕丫捻起一粒糖馅搓了搓，里面混了芝麻，倒是比她下的佐料要多。
只是，锅盔的糖馅是流心的，咬下去那馅料便会流出来。
桂英做的这个——显然没到火候。
焕丫轻轻松了口气，这才咬了一口，面饼在齿间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嚼了两下，那糖馅黏在牙膛上，带着几分粗砂糖特有的颗粒感。
芝麻倒是放了不少，但炒得太过，有点苦了。
秋梅拐了陈顺子一下，瞪了他一眼，拿着饼子没敢吃，小心问：“丫头，你觉得咋样？”
“味道不算差。”焕丫给出了中肯的评价，虽然糖馅没做好，芝麻也苦了点，但瑕不掩瑜。
虽然比起她做的差了点，但能卖出去，也不是没道理的。
秋梅小脸瞬间垮了，把饼子塞给陈顺子：“吃吃，撑死你算了！”
陈顺子无辜：……
焕丫笑了笑说：“梅姐，没事的。”
“怎么能没事！”秋梅抿唇，又看向站在他们旁边吃饼子的小孩儿。
她伸手拍了下那小孩儿的肩膀，问：“小孩儿，我问你，你是不是住在这边的？”
小孩儿眨巴眼，牙上还粘着红糖：“是啊，咋了？”
“那你知道这家锅盔是啥时候卖的不？”
“知道啊。”小孩儿扬起头，“快一个月了。”
“一个月……”焕丫抿唇，“他家倒是瞒得挺好。”
想到什么，焕丫又问那小孩儿：“那你知道他们是那个村子的人吗？还是镇上的？”
“杏花村啊！”
小孩儿几口吃完，老神在在地说道：“镇上的人都知道嘞，人是杏花村的，原本是在村子里自己做，后来就到镇上来卖了。”
秋梅紧跟着问了句：“她家叫啥你晓得不？”
“不晓得。”
小孩儿说着，朝秋梅伸出手：“还要问的话，给钱！”
秋梅：……
焕丫拉住她的手，笑着给小孩儿两个铜板：“谢谢你了，麻烦你帮我们打听打听，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