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中央歌剧院的后院。
天刚蒙蒙亮,一辆运送草料的普通马车吱吱呀呀地驶入,停在不起眼的角落。
几名戴着面具、穿着便服的愚人歌剧团成员立刻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与车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迅速将马车引向歌剧院深处通往地下室的隐蔽入口。
马车被拉进地下室,昏暗的煤气灯照亮了堆积的杂物和墙壁。
车上的草料堆突然动了动,紧接着,两个身着叶塞尼亚宫廷低级侍从制服的人有些狼狈地从里面爬了出来,大口呼吸着地下室相对新鲜的空气。
其中一人,正是先前在冬宫与阿列克谢搏斗、最终跳窗逃脱的刺客。
他扯下脸上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年轻却没什么表情的脸,黑色略长的头发,如同深海一样,幽蓝色的眼眸。
面容英俊而冷漠,正是凯伊。
此时的他面容如同覆霜的湖面,冷漠中带着未褪的杀意与一丝挫败。
戴着“夫人”面具、拥有一头红发的女子立刻上前,也摘下了面具,露出了面容,正是凯特琳。
凯特琳语气带着急切:“情况如何?探查到消息了吗?”
凯伊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挫败感:“冬宫内部的盘查比预想的严格太多。我们虽然成功弄到了低等侍从的制服,但每一条主要走廊、每一道通往内宫区域的门户都有固定岗哨和流动巡查,对陌生面孔的盘问极其细致。”
“我们刚混入外围行宫没多久,我就因为对答细节有误被怀疑,不得已动了手,杀了几个守卫,这才暴露。”
这时,戴着“女仆”面具的阿莱雅走了过来,她注意到凯伊衣袖和裤脚上有深色的污迹,惊呼:“凯伊大人,您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
凯伊低头看了看,语气平淡。
“逃跑途中,我躲进了一间客房,被里面住着的一个年轻贵族发现了。发生了短暂的搏斗,我用匕首刺伤了他。”
这时,另一个从草料堆里爬出来的男子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他体格壮壮,肤色呈健康的小麦色,棕色的头发,褐眸,正是欧文。
欧文有些得意地插话:“嘿,凯伊,还不谢谢我?要不是我在西边附楼弄出那么大动静,开枪又砸玻璃,把大部分宪兵都引了过去,你能那么顺利从花园脱身?早被围死了!”
然而,凯伊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毫不领情:
“你的动静弄出来得太晚了。我这边已经交火并逃入花园,你才行动。而且动静太大,反而可能引起对方对我们行动规模的误判,增加后续风险。”
“呃这……!” 欧文被噎得一时语塞。
“好了,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
戴着“花魁”面具的宫泽樱麻走上前,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
“凯伊阁下,主人和珂尔薇姐姐他们,究竟被关在哪里?有确切消息吗?”
凯伊正色汇报道:“目前只弄清楚了其中一部分。黛莉安公主,以及她的守护骑士霍华德,确实被关押在宪兵总部的监狱里,位置相对明确。但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
“洛林和珂尔薇的下落,我们还没能精确锁定。他们极有可能被秘密关押在冬宫内部,但具体位置……冬宫范围太大,结构复杂,守卫森严,尤其是内宫区域,我们无法继续深入,只能慢慢探查情报了。”
他环视一圈戴着面具的同伴,做出了判断:“这次行动已经打草惊蛇,冬宫现在的安保会提升到前所未有的级别。我们必须暂时蛰伏,躲一躲风头,短期内绝不能再冒险去冬宫探查了,否则很可能将整个剧团都暴露在危险之下。”
众人虽然心有不甘,尤其是想到洛林和珂尔薇可能身陷囹圄、情况不明,但也明白凯伊说的才是理智的选择。
戴着各式面具的头颅纷纷沉重地点了点,地下室里的空气,因暂时的受挫而显得格外凝滞。
一天后。
冬宫。
客房内,阿列克谢躺在床上,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
胸口被踹的地方闷痛不已,后背撞击茶几造成的瘀伤也在隐隐作痛,而最折磨人的,是左手掌心那被匕首彻底贯穿的伤口。
尽管经过了简单的包扎,鲜血依旧没有完全止住,缓慢地渗透着绷带,带来一阵阵灼烧般的的剧痛。
他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每一声咳嗽都牵动全身伤口,让他眉头紧锁。
副官维克托站在床边,看着自家少爷强忍痛苦的模样,自责的说道:“少爷,您的情况……看起来不太乐观。伤口一直在渗血,脸色也很差。真的不需要叫御医再来仔细看看吗?至少重新处理一下伤口,用些消炎药……”
阿列克谢咬着牙,缓缓但坚定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不……不能好得太快。就是要让康斯坦丁和尼古拉看着,让他们心里多几分愧疚和不安……这对我们接下来的谈判……有利。”
他甚至在苍白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这点疼,值得。”
维克托紧咬着牙关,深深低下头:“对不起,少爷,都怪我,是我太没用了,没能保护好您。”
“不关你的事。”阿列克谢喘了口气,“去……再帮我拿两瓶酒来,要最烈的伏特加。”
酒精不仅能暂时麻痹疼痛,或许也能让他的“伤重”看起来更真实。
“是。” 皱着眉头转身出门。
维克托离开后,阿列克谢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受伤的左手根本不敢用力,只能僵硬地垂着。
从昨夜遇袭到现在,持续的疼痛和失血让他感到一阵阵虚脱和晕眩。
他等了许久,口干舌燥,疼痛也未有半分缓解,却迟迟不见维克托回来。
“这个维克托……干什么去了……”
他烦躁地低声抱怨,目光扫过桌面,只剩下几个空酒瓶。
强烈的口渴和持续的疼痛终于压倒了他强撑的意志。
他推开房门,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藏在宽大的衣袖里,步履有些虚浮地走了出去。
走廊上的近卫军士兵看到他,立刻立正敬礼,并未阻拦。
“维克托?你去哪了?” 他呼唤着,声音显得有些飘忽。
然而,或许是因为失血、疼痛,或许是因为那几杯烈酒的后劲,加上可能已经开始发烧,他的神智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冬宫内部结构本就复杂如同迷宫,他在几条相似的走廊里转了几圈后,竟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区域。
雕花的廊柱、悬挂的画像看起来都差不多,但他确定自己从未来过这里。
本是想寻找维克托,却意外地迷路了。
“咳咳……”
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这次咳得更加厉害,牵动着胸口和背部的伤,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滚烫。
“该死,感染发烧了。我后悔了,真应该……找个医生……”
他喃喃自语,扶着冰冷的墙壁,漫无目的地向前挪动。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明亮的反光。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走廊——两侧不再是墙壁或房门,镶嵌着巨大玻璃的隔断。
玻璃后面,是层层叠叠的绿色,隐约可见各种奇花异草的身影。
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引,他鬼使神差地朝着那片绿色走去。推
开面前一扇虚掩的的玻璃大门。
刹那间,湿润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百花的芬芳,与冬宫其他地方的干燥寒冷截然不同。
视野豁然开朗。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巨大得惊人的玻璃穹顶植物园。
阳光毫无阻碍地透过洁净的玻璃倾泻而下,在精心修剪的草坪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珍奇花卉竞相绽放,色彩斑斓如同打翻的调色盘。
高大的热带树木伸展着宽阔的叶片,藤蔓植物攀爬在精致的格架上,形成一道道绿色帘幕。
小径蜿蜒,甚至还传来潺潺的流水声。这里仿佛是寒冬中的世外桃源,充满了不合时宜却又无比真实的生机。
阿列克谢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惊呆了,愣愣地站在门口,几乎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而就在这片生机勃勃的绿意深处,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阿列克谢凭着本能,朝着那片被阳光笼罩、生机盎然的绿意深处,那个白色身影的方向,踉踉跄跄地走去。
越来越近,他看清了那是一个少女,穿着素雅的白色长裙,正微微弯着腰,专注地在花丛或某种植物间寻觅着什么。
冰蓝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垂落,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泽。
“你……好……” 他用尽力气,发出沙哑虚弱的声音,朝着那个背影伸出手。
“帮……帮我……”
正在仔细对照笔记寻找特定草药的珂尔薇,被身后突然传来的的虚弱呼唤惊到,猛地转过身来。
她转过身时,映入阿列克谢模糊视野的,是一张宛如从冰雪童话中走出的面孔。肌肤洁白无瑕,精致的五官带着一种纯净而疏离的美,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
与她发色相同的冰蓝色,在满园绿意和灿烂阳光的映衬下,清澈得如同山间未被污染的湖泊,又像是林间偶然惊现的精灵。
意识已然有些模糊的阿列克谢,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竟恍惚忘记了疼痛和处境,一时有些呆住了。
失血和虚弱让他的理智防线变得薄弱,眼前这美丽得不真实的一幕,如同幻觉。
“什么人?!”
一声低沉而充满警惕的怒吼骤然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静谧。
原本在不远处草丛中帮忙翻找其他草药的米哈伊尔,瞬间弹起,以惊人的速度冲了过来,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的佩剑,一个箭步挡在了珂尔薇身前,眼神锐利的锁定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状态诡异的金发青年。
与此同时,维罗妮卡和另外几名负责护卫的骑士也听到了动静,纷纷从植物园的其他方位快步赶来,迅速形成了半个包围圈,警惕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阿列克谢也耗尽了他最后支撑的力气。他想开口解释,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全身的疼痛和虚弱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他身体晃了晃,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朝着前方软软地倒了下去。
看到这个陌生男子在自己面前倒下,珂尔薇先是一惊,但随即,作为医生的本能她立刻判断出对方是处于某种重伤状态。
“他不对劲,是他个病人。”
珂尔薇说着,已经上前一步,试图扶住阿列克谢软倒的身体。
旁边的米哈伊尔虽然依旧警惕,但见皇女殿下已经行动,也只得立刻配合。
他动作迅捷地从另一侧架住阿列克谢的手臂,想把他扶稳。
然而,他这一抓,恰好碰到了阿列克谢受伤的左手,并且因为用力,将那只一直藏在衣袖里的手给扯了出来。
粗糙、血迹斑斑的绷带暴露在众人眼前,刺目的鲜血已经将外层完全浸透,还在不断渗出。
“他果然受伤了!” 珂尔薇看清楚了,脱口而出。
“啊——!疼疼疼疼!!”
米哈伊尔那不算温柔的拉扯带来的剧痛,冲击着阿列克谢昏沉的意识,让他发出一连串痛苦的呻吟,竟清醒了几分。
“把他扶到那边的亭子去。”
珂尔薇果断下令,指向植物园中央一座精致的白色石亭。
维罗妮卡凑近看了看阿列克谢苍白英俊却满是痛苦的脸,好奇道:“殿下,这个人是谁啊?面孔很生,不像是宫里常见的人。”
“先别管这些,先救人。”
几名护卫骑士在珂尔薇的命令和米哈伊尔的示意下,合力将仍在痛苦呻吟的阿列克谢扶起,带到亭子里,让他半躺在铺着软垫的长椅上。
“去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珂尔薇再次吩咐,立刻有人小跑着去取。
阿列克谢躺在椅子上,视线模糊地聚焦在眼前忙碌的白色身影上。
阳光透过亭子镂空的顶棚洒下,给少女冰蓝色的发丝和专注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剧烈的疼痛和持续的发烧让他产生了幻觉般的感觉,他喃喃地的说道:“我……这是死了吗?怎么……看到天使了……”
珂尔薇正低头准备检查他的伤口,闻言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平静而专业:“你没死,但你的手部伤口已经严重感染了。别动,让我看看。”
维罗妮卡这时皱了皱鼻子,疑惑地看向米哈伊尔:“米哈伊尔,怎么有股伏特加味?你是不是偷喝酒了?”
“没有!不是我!”
米哈伊尔立刻否认,指了指椅子上的阿列克谢。
“是这家伙身上的味道,浓得很。”
珂尔薇也闻到了那股淡淡的酒精气息,眉头微蹙:“受伤了还喝酒,真是太不重视自己的身体了。”
她话语里带着苛责,但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
药箱很快被取来。
珂尔薇拿起剪刀,小心地剪开阿列克谢手上那胡乱缠绕、已经被血和脓液粘住的绷带。
当伤口完全暴露时,情况比预想的更糟——手掌前后贯穿的刀伤边缘已经红肿发黑,正流出黄绿色的脓血,明显是感染了。
“盘尼西林。” 她头也不回地吩咐。
维罗妮卡从药箱中取出注射器和药剂,递给珂尔薇。
珂尔薇动作利落地找到他手臂的血管,注射了一剂强效抗生素。
接着,她拿起消毒酒精瓶,直接倒在那狰狞的伤口上。
“嘶——啊!!!”
消毒酒精带来的剧烈灼痛让阿列克谢猛地抽搐了一下。
珂尔薇不为所动,用镊子夹起干净的棉签,开始极其轻柔地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和脓液。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尽量避免给他带来更多不必要的痛苦。
而神志依旧处于半模糊状态的阿列克谢,在最初的剧痛过去后,目光无法从近在咫尺的珂尔薇脸上移开。
那张美丽的面孔因专注而微微紧绷,冰蓝色的眼眸里只有对伤口的审视和医者的冷静,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