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
尼古拉低吼一声,猛地从碎石中撑起身子,摄政王礼服上沾满了灰尘与碎屑。
他迅速环顾四周,那发炮弹险险擦过指挥所核心区域,只在楼顶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窟窿,灼热的气浪从下方倒卷而上。
“哥哥,您没事吧?”他第一时间望向康斯坦丁。
沙皇在波将金的搀扶下站定,略显狼狈地拍打着斗篷上的灰烬,脸色阴沉如水:
“我亲自来找女儿,可不是来看这种早该进博物馆的老古董表演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尼古拉摇了摇头,冰蓝色的眼眸里同样满是困惑与愤怒。
他望向下方街道,只见剩余的几台“哥萨克”机甲正围绕着那台喷吐烈焰的“纵火犯”艰难周旋,如同围绕着篝火的飞蛾。
“等我的机甲运过来,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尼古拉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给我一台‘哥萨克’。”
“殿下!这太危险了!”伊万诺夫与屠格涅夫几乎同时出声劝阻。
但暴怒的尼古拉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
他一把抓过通讯器直接下达命令:“距离我最近的那台‘哥萨克’,驾驶员立刻出舱!把机甲让给我!”
“是!摄政王殿下!”通讯频道里传来颤抖的回音。
下方,一台银灰色的哥萨克机甲迅速退至楼体边缘,背对墙壁,驾驶舱门嘶嘶开启。
驾驶员赶紧从中爬出,尼古拉已从楼顶边缘纵身跃下,精准地落入敞开的驾驶舱内。
舱门迅速闭合,机甲双眼骤然亮起慑人的凶光,引擎发出狂暴的咆哮,率先朝着“纵火犯”的方向发起了冲锋。
此刻,纵火犯已经冲破最后防线,庞大的钢铁之躯屹立在教堂门口,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守护神。
它脚下遍布着被烈焰吞噬的宪兵残骸,焦臭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那些尚在燃烧的躯体徒劳地挣扎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就在这时,尤里神父从教堂残破的大门内冲出,手中紧握着一支步枪,身边再无一名修女跟随。
他仰头望着那台锈迹斑斑的钢铁巨兽,兴奋地纵声大喊:“老伙计!你不是最怕死了吗?怎么居然会来?!”
谢苗的怒吼立刻从扩音器中炸响,带着粗粝的情感:“去你妈的!你怎么能死在我前面呢?我可不想你死了之后,天天伤心地怀念你!”
“哈哈哈!”
尤里发出纵情的大笑,笑声在枪炮声中显得格外苍凉。
“现在整个教堂里,就只剩下你跟我兄弟俩了!”
“那些修女和孩子们呢?”
“我让她们护送着那三个孩子从暗道离开了。她们都还年轻,这片地狱……应该留给我们两个本该死掉的家伙!”
“哈哈哈哈!”
谢苗也爆发出豪迈却悲凉的大笑。笑罢,他语气一转,急促地说道:“我的右边喷火器转动装置好像坏了,我在驾驶室里操纵不了!”
尤里毫不犹豫地回应:“没事儿!我趴在你机甲背上,手动操作!”
“来吧,老伙计!”
尤里利索地攀上“纵火犯”高大的背部,找到右侧喷火器的基座,用血肉之躯充当起临时的传动装置。
四周幸存的宪兵们仍在疯狂开火,子弹叮叮当当地打在厚重的装甲上,溅起一连串火花,却无法穿透这钢铁壁垒。
“来呀!你们这些在帝都娇生惯养的小伙子们!”
尤里一边奋力转动着喷火器,让炽热的火龙再次扫荡街道,一边发出震天的怒吼。
“见识一下流放犯人的厉害吧!”
这两名在苦难中结下生死情谊的老战友,此刻仿佛与这台古老的机甲融为一体,朝着周围仍在进攻的宪兵们发起了反冲锋。
而在街道的尽头,以尼古拉亲自驾驶的那台“哥萨克”为首,三台帝国精锐机甲正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他们疾驰而来。
而在这片混乱的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街角,生锈的下水道井盖被悄无声息地顶开一道缝隙。
几名满脸烟灰的修女率先钻出,她们警惕地环顾四周。
随后,她们合力将无法动弹的洛林小心翼翼地拉上地面。
珂尔薇和瓦莲京娜最后爬出,她们的发丝沾着污浊的水渍,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走,跟我们这边。”
修女长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不容置疑。她与另外两名持枪的修女迅速在前方形成掩护队形。
这是尤里神父多年前布下的后手,一条伪装成下水道出入口的逃生通道。
“我们快走吧。”一名修女打头阵,率先走出了巷口。
然而,他们刚转过第一个街角——
砰!
一声清脆而冷酷的枪响,如同冰锥刺破了夜的帷幕。
队伍最前方,那名年轻的修女身体猛地一颤,她下意识地捂住脖颈,温热的鲜血从指缝间喷涌而出。
她张了张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眼中的光彩便迅速黯淡,软软地瘫倒在地,身下蔓延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他们在这边!发现敌人!快来人!”远处传来宪兵尖锐的呼喊。
“该死!外面居然还有宪兵!”
修女长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她怒骂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举枪、瞄准、扣动扳机。
“碰!”
“啊啊!”
那名开枪的巡逻宪兵应声倒地。
但这声还击,也彻底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更多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涌来,杂乱而沉重,伴随着拉响警报的枪声。
“这边发现情况!”
“快来人,快来人!”
众人怎么也想不到尼古拉早已将宪兵像撒网般铺满了整片区域,不留任何死角。
“兄弟们,抬枪还击!砰砰砰!”
宪兵队长冷酷的命令下,密集的弹雨如同飞蝗般倾泻而至。
逃亡的众人被彻底压制在狭窄的巷口,进退维谷。
又有两名修女在试图还击时中弹倒下,她们倒在血泊中。
“回去!快回去!顺着密道重新回教堂,外面全是敌人,逃不出去!”
修女长回头,对着三个年轻人嘶声大吼,她自己却依托着墙角,用不断开枪还击。
珂尔薇和瓦莲京娜泪水夺眶而出,她们紧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架起洛林,踉跄着向那唯一的退路撤去。
祸不单行。
另一队宪兵恰好从巷子的另一端包抄而来。
一枚燃烧弹尖啸着升空,在众人头顶轰然炸开,刺目的白光瞬间将这片狭窄的街巷照得亮如白昼,也彻底驱散了黑夜的阴影。
珂尔薇的身影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蓝色的头发!是摄政王殿下和沙皇陛下要抓的人!”
眼尖的宪兵发出了狂喜的呐喊。
“不要开枪!抓活的!殿下重重有赏!”
“是!”兴奋的回应如同狼群的嚎叫,从四面八方传来。
宪兵们瞬间锁定了惊慌失措的珂尔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从各个方向蜂拥而上。
“快走!”瓦莲京娜带着哭腔尖叫。
三人再无选择,狼狈不堪地重新钻回那阴暗潮湿的密道入口,拼命向教堂方向逃去。
身后,枪声、宪兵的吼叫与修女们临死前最后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泪水混合着汗水、污泥与无尽的屈辱,在他们年轻的脸庞上肆意横流。
洛林死死咬着下唇,直至口中尝到腥甜,那具无法动弹的躯壳里,是无能为力的狂暴与撕心裂肺的痛苦。
当他们终于连滚带爬地冲回教堂地下,珂尔薇和瓦莲京娜将洛林暂时放下。
然后奋力将那扇沉重的暗门重新封锁上,钢铁的暗门被重新紧锁。
珂尔薇忍不住抽泣了一下,他知道这些天来一直照顾他的那位温柔善良的修女长,还有美丽年轻如同姐姐一样的修女,她们年轻的生命永远、永远的留在那条小巷了……
“呜呜呜呜呜。”
珂尔薇双腿一软,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死死捂住嘴,却抑制不住呜咽声。
那些修女姐姐们的面容在她眼前一一闪过,她们曾在晨光中低声祷告,一起用餐,一起度过这段逃亡时光中为数不多的安全时光……
“呜……呜呜呜……”
瓦莲京娜用力吸了吸鼻子,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她伸出手,坚定地扶住珂尔薇颤抖的肩膀:“姐姐,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们得带着殿下活下去。”
珂尔薇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用力点了点头。
然而,当她们架起洛林,试图寻找生路时,才发现教堂内部早已沦为炼狱。
巨大的穹顶正在熊熊燃烧,断裂的梁木带着火焰如流星般坠落,点燃了所有可以燃烧的东西。
浓烟翻滚着,呛得他们几乎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四周墙壁布满爆炸留下的焦黑痕迹,昔日的圣像在火光中扭曲。
两个少女咬紧牙关,用单薄的肩膀扛着洛林,在烈焰与废墟间艰难穿行。
洛林的身体沉重而僵硬,他血红的眼眸倒映着肆虐的火光。
就在他们踉跄前行时,珂尔薇的视线模糊了。
眼前的景象是那么的熟悉。
冲天的火焰、建筑的崩塌、散落的残骸……与记忆中某个被尘封的、地狱般的场景诡异地重叠起来。
头痛,骤然袭来!
“啊啊啊啊啊——!”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几乎站立不稳。
“姐姐!你怎么了?”瓦莲京娜惊慌地扶住她。
“我……没事……”珂尔薇强忍着脑中翻江倒海的剧痛和那些闪烁的画面,声音嘶哑。
“我们……快出去!”
三人互相搀扶着,终于冲破灼热的烟幕,踉跄地踏出教堂那已残破不堪的大门。
然而,门外的景象,比炼狱更加恐怖。
街道上遍布着焦黑的宪兵尸体,他们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凝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空气中弥漫着人肉与布料烧焦的恶臭。
整条街仿佛被火焰洗礼过,满目疮痍。
而在这一片狼藉的中央,钢铁的巨兽正在搏杀!
那台锈迹斑斑的“纵火犯”与三台银灰色的“哥萨克”缠斗在一起,金属碰撞的巨响震耳欲聋。
趴在“纵火犯”背上的尤里神父,正用血肉之躯操控着机甲背上的火焰喷射器,喷出炙热的火焰,压制着三台哥萨克机甲。
就在尤里瞥见从火海中逃出的三个身影的瞬间,他心神剧震。
“他们不是逃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没想到一个失神,竟被机甲剧烈的动作猛地甩飞出去,重重摔在满是瓦砾的地上!
“尤里!”谢苗惊讶的大呼,他也没想到尤里居然没有抓稳,被甩了出去。
然而她来不及反应,面前的哥萨克机甲再次进攻而来,近距离的搏杀。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处楼顶,一直用望远镜紧盯着火场的康斯坦丁沙皇,身体猛地一震。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个从烈焰中走出的身影,如同冰川溪流般闪耀的冰蓝色长发!
他手中的望远镜几乎脱手,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大喊起来:
“娜塔莎!是我的女儿娜塔莎!!!”
“娜塔莎!娜塔莎!”
康斯坦丁的猛地扔下望远镜,不顾一切地冲向楼梯。
“陛下!那边危险!”米哈伊尔和伊万诺夫赶紧试图拦截。
“滚开!别挡着我!”
皇家禁卫军与将领们试图阻拦,却被他粗暴地推开,他不顾一切的冲向那片炼狱街巷。
尼古拉驾驶的“哥萨克”与谢苗操控的“纵火犯”如同两头发狂的远古凶兽,在火海中以最原始的方式搏杀。
双方互相撕裂对方的装甲,火星如血般飞溅。
“纵火犯”背部的燃料仓发出不祥的尖啸,压力指针早已冲入红色禁区,那过度压缩的烈焰燃料已然是一个随时会爆发的定时炸弹。
四台机甲在狭窄的街道上缠斗,每一次碰撞都地动山摇。
周围的火焰被它们狂暴的动作搅动,化作无数条扭动的火蛇,缠绕在钢铁躯壳之上。这景象不似人间战场,更像是一群恶魔在硫磺与熔岩中跳着毁灭之舞。
而被甩落在地的尤里神父,竟在这片毁灭的交响乐中低笑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他看到了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在一群将士士兵的围拥之下,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尤里哈哈大笑,想不到自己混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自己面前,看着康斯坦丁不顾沙皇的威仪,惊慌失措,奔跑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笑。
“哈哈哈哈,康斯坦丁!”
尤里靠着一段烧焦的断墙,艰难地支起上半身,口中开始吐起鲜血。
染血的手指在胸前划着祷告,口中哼唱着祷告词:
我也要笑你们的灾祸,讥诮你们的恐惧。你们的恐惧临到,如同荒场,毁灭来到,如同旋风,急难痛苦临到你们身上。
他的声音沙哑而平静,灰色的眼眸倒映着漫天火光。
康斯坦丁在护卫们紧张的簇拥下,正踉跄着冲过满是瓦砾的街道,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个在火光照耀下无比清晰的蓝发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