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接待室,柔和的金色夕阳洒满整个厂区。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金属、沥青和焦炭混合的气味,远处传来机器的轰鸣声和工人们的吆喝声,构成了一幅充满工业气息的画面。
叶欣彤紧挨着江春生并肩而行,她的脚步轻盈,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欢喜:“江哥,你想从哪里开始看?要不去炼铁高炉那边?”
江春生略作思索,摇头道:“还是按照生产工艺流程从头看起吧。先去原料堆场,看看铁矿石和焦炭的存储管理情况,然后顺着高炉、化铁炉、翻砂车间、清理打磨车间, 浸漆车间,最后到成品库。”
“好啊,都听你的!”叶欣彤甜甜一笑,陪着江春生朝原料堆场方向走去。
两人穿过厂区主干道,两旁是整齐的法国梧桐,树干并不粗大,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一路上遇到的工人看到叶欣彤陪同着江春生,都纷纷投来好奇而友善的目光。工人在经过他们身旁时,还会主动跟叶欣彤打招呼:“叶主任好!”叶欣彤一一点头回应。
“江哥,自从去年三月份开始,在你的建议下,厂里推行那套‘工序责任制’、‘质量追溯卡’和“达标有奖”制度后,车间里的变化可大了。”叶欣彤的声音在午后的微风里显得格外清亮。
江春生点点头,目光已经投向前方那座巨大的炼铁高炉。炉身在阳光下泛着暗红色的金属光泽,高高的烟囱里正冒着淡青色的烟气,耳边还有一阵阵鼓风机的轰鸣声。
“走,从源头开始看。”他说着,率先朝原料堆放区走去。
来到原料堆场,铁矿石、焦炭、石灰石分门别类堆成数座小山,七八个头戴橙色安全帽的工人,正在用推车将原料运送到传送带的进料斗,秩序井然。
“现在原料的堆放比以前更加规范了。”叶欣彤介绍:去年,李厂长采纳了你提出的进一步提质增效、深化工序管理的建议后,厂里重新修定了原料管理制度。现在不同批次、不同品位的矿石都要分开堆放,做好标识;焦炭、石灰石100%进大棚防雨,减少了损耗。”
江春生靠着身边的叶欣彤,突然心血来潮的问道:“彤彤!你在铸造厂也有两三年了,你知道一炉铸造生铁的标准配料是多少吗?”
叶欣彤含笑的迎着江春生的目光,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说道:“江哥,我知道。一炉铸造生铁,铁矿石占比在60% - 70%,焦炭占比20% - 30%,石灰石占比10%左右,再加0.5%的锰矿粉调节硫含量。具体数据要根据矿石的品位和实际生产情况做调整。我们厂近期的具体配料比例是 铁矿石62%,焦炭28%,石灰石10%,江哥对吧。”
江春生赞许地点点头接着又摇头:“彤彤,说实话,我不知道配料的具体数据。我得向你学习呢。”
叶欣彤有些惊讶地看着江春生,随即笑道:“江哥你太谦虚啦,厂里好多好的改变可都是你出的主意呢。”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沿着传送带往前走,来到了高炉车间。车间里热浪滚滚,巨大的高炉散发着炽热的气息。鼓风机在“呜呜”作响。几名炉前工穿着防护服,正通过观察孔查看炉内情况,另外一位戴着红色安全帽的工人在旁边记录着数据。
或许是因为噪声的的原因,叶欣彤把嘴巴凑近江春生耳边道:“那个带红色安全帽的是这一班的炉长张师傅。从去年五月份开始,厂里推行了炉长负责制,每班的产量、质量、能耗都和炉长的奖金挂钩。炉前工也都增加了岗位津贴,每一班工人们的干劲,都有了大幅提高。”
正说着,做完一轮数据记录的炉长张师傅看到和江春生说话的叶欣彤,走了过来:“叶主任,你怎么来了?”他目光转向江春生,是熟非熟:“这位是……”
“张师傅!这是我们厂的顾问——江工。”叶欣彤大声介绍。
“哦!难怪看着面熟,江工好!”张师傅伸出来一只粗糙的大手。
江春生赶紧伸出手,与张师傅粗糙的大手紧紧握在一起,笑着说道:“张师傅好!我来厂里看看生产情况。张师傅,您干炉长多长时间了,有压力吗?”
张师傅咧嘴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托您的福,去年五月技术考核我拿了第一,李厂长就让我当了这个炉长。”张师傅憨厚地笑着,“厂里对节能降耗、生产质量要求高,当炉长压力可不小,不过,厂里的制度好啊!我们大家的动力更足。现在大家都铆足了劲干,就盼着多拿奖金呢!”
张师傅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邀请江春生和叶欣彤到操作室里看看。操作室里,各种仪表盘闪烁着灯光,炉长助理正盯着数据仔细记录。张师傅熟练地介绍着炉内的温度、压力等关键指标,还讲述起‘铁水温度与含碳量关系曲线’。江春生虽然并不想懂这些专业问题,但他却认真地听着,不时的点头。
“我现在要求每炉铁水出炉前都要测温和取样化验,根据温度调整后续的合金加入量。”张师傅认真地说,“以前我们都是凭经验,现在有数据说话,心里踏实多了。”
“好!好!”江春生连声称赞,“就是要这样,把经验变成科学数据。”
叶欣彤在一旁补充道:“张师傅现在可是我们厂的‘技术标兵’,上个月还带出了两个徒弟呢。”
在操作室交流了片刻后,江春生和叶欣彤走出高炉车间,继续沿着生产流程,朝着下一个车间走去。
他们来到翻砂车间。这是整个生产过程中最紧张、最关键的环节。在这里,工人们要将通红的铁水从铁水包中倒入砂型,浇铸管材管件。
车间内有十几个工人正在精心制作砂型,先前过来解决问题的李大鹏已经不再车间里。
江春生注意到,在车间的好几个柱子得醒目位置上,都挂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当班的生产任务、质量要求和注意事项。
“这是‘目视化管理’的一部分。”叶欣彤介绍说,“让工人们抬头就能看到工作要求,减少差错。”
“师傅带徒弟制度还在坚持吧?”江春生问。
“坚持着呢。”叶欣彤说,“每个新工人上岗前都要拜师,由老师傅带三个月,考核合格才能独立操作,以确保安全生产 。”
在机加工车间,他注意到两个工人首先使用氧—乙炔焰气割铸管上面浇冒口、大的飞边和毛刺,然后通过砂轮机进行精修,最后上车床进行精细的车削和磨削,尤其是管口,以达到规定的尺寸精度和表面质量要求。
这里的工作环境相对较差,车间里虽然噪声很大,粉尘也不少,但江春生依然看的非常认真。他注意到,大部分工人都戴着口罩,车间里还安装了几台除尘风机。
江春生走近一个正在操作收录机打磨铸铁管毛刺的工人,观察他的操作。工人手法熟练,几下就把毛刺打磨得光滑平整。
“现在,厂里对铸件的外观质量要求又提高了。”叶欣彤在耳边大声说,“有一点瑕疵都要被浸漆防腐车间退回来。”
“现在的合格率怎么样?”江春生转头对叶欣彤大声问。
叶欣彤提高音量回答:“自从推行了质量追溯卡和达标有奖制度,合格率从原来的96%提升到了98.5%。”叶欣彤说话时,头发已经触到了江春生的脸上,口中的一股清香之气拂过他的面庞。
江春生不觉后退了半步,点点头,不留痕迹的转身走到就近的一台车床边蹲下身,仔细查看刚加工出来的一根dN100下水管接口。接口清晰整齐,光洁度也非常好。
他起身大声问旁边的操作工:“师傅:车好一根管子要多长时间啊?”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老车工,他先是看看叶欣彤,又仔细看看江春生,似乎以前见过。于是,他先是大声的喊了一声,“小朱,——把砂轮机停一下。”
很快,砂轮机磨光的火花和噪音渐渐消失了,车间内安静了不少。
老车工对江春生憨厚地笑了笑:“处理这种110的管子,6—8分钟一根。”
“你们机加工车间都是拿计件工资吧?”江春生笑着问。
“是的!上个月我拿了八十六块,比前一个月多了十六块多呢!”老车工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叶欣彤轻声对江春生说:“这位是加工车间的赵班长。自从在机械加工车间实行了基本工资加计件增酬工资制后,工人们的积极性大幅提高,前年是工人师傅干活靠自觉,从去年开始,把他们的月工资分解为基本工资加计件增酬工资两部分,以班组为单位,计件增酬工资按完成的不同规格和型号的管材管件的合格件计酬,质量全部合格的还有额外奖励。江哥你看——”她指了指车间墙上的光荣榜,“每月评出的质量标兵、产量标兵,照片都贴在这儿,还有十元奖金。别看钱不多,工人们可看重这份荣誉了。”
江春生仔细看着光荣榜。上面贴着六张照片,每张下面都有简单的介绍:赵继城,机械加工车间,车工岗位,连续三个月无残次品;陈家清,机械加工车间,氧割岗位,月产量创新高……照片上的人大多笑得有些拘谨,但眼神里透着自豪。
接着,他们来到了浸漆防腐车间。
浸漆防腐车间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沥青味,巨大的浸漆槽中,深褐色的沥青防腐漆翻滚着。工人们正熟练地将加工好的管材管件浸入漆中,动作娴熟而有序。
叶欣彤提高音量介绍道:“江哥,咱们这浸漆用的是新一代沥青防腐漆,防锈效果比以前好多了,而且自流平和光泽度都很好。”江春生点点头,仔细观察着浸漆的过程。
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工人走了过来,摘下口罩笑着和叶欣彤打招呼后,又看向江春生:“这位就是江顾问吧,我们去年底在厂里的年终会上见过面。终于又见到你了,自从厂里按您的建议改进了工序质量管控制度,我们车间的工作更顺手了。”江春生谦虚地笑了笑,和老工人做了短暂交流。
最后,他们来到堆放成品的大棚里。一排排、一层层铸铁管纵横交错、方方正正的整齐码放到了近一人高。不同规格的产品分门别类存放。
“这些都是七月份要交付的货。” 叶欣彤伸手搭在铸铁管上轻轻拍了两下。
江春生围着这一大片成品堆转了一圈,仔细查看产品的外观和码放情况。
夕阳的余晖越发浓烈,给整个成品大棚都镀上了一层金色。江春生站在两大堆成品铸铁管中间,看着眼前麻烦的整整齐齐,感官质量漂漂亮亮的铸铁管,心中不由得想起像今天这样全面认真的到各个车间巡查般的考察一遍,还是在一年多以前。这中间,他本来来治江的次数就不多,而且每次来也都是在基本上在办公区和李大鹏交流,没有花更多的精力深入到车间里去体验。
一年前,这个厂虽然产品质量不错,但管理上还有很多粗放之处。经过一年的来的调整、改革、深化、提高,从原料到成品,从生产到仓储,各个环节都明显改善了。今天,他能感受到铸造厂的内在变化。准确的说,是感觉到了铸造厂整体内力的凝聚,就像一棵老树发出了新芽,虽然主干还是那个主干,但内在的生命力已经被深度激活了。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更长。江春生抬手搭在整齐码放的铸铁管上,心中既欣慰又有些复杂。他知道,这个行业迟早会面临挑战,但在那之前,能把一个厂管理得这样井井有条,让工人们过上好日子,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变化真大啊。”江春生由衷地说。
“江哥,想什么呢?”叶欣彤的声音把他从思绪中拉回。
“我在想,”江春生缓缓说道,“管理就像给机器上润滑油,看起来不是什么大动作,但少了它,再好的机器也会磨损、会卡壳。李大哥这人,重义气、有魄力,是个帅才,但在管理细节上确实需要有人帮他补台。看的出来,你和刘副厂长他们,这一年来辛苦了。现在厂里的各项制度落实得很到位。彤彤,这与你的日常工作努力和尽心尽责分不开呢。”
叶欣彤的脸微微红了:“其实都是按照江哥你当初提供的方案在执行。我只是跑跑腿、督促督促。要说功劳,最大的还是你和李厂长。没有李厂长的全力支持,再好的方案也推不动;没有你那套完整的管理体系,深化管理、提质增效的措施,我们就无的放矢。”
江春生笑着摆了摆手:“大家一起努力才有了现在的成果。”他看了看表,笑道:“彤彤,我们这就回去吧。”
“嗯!时间差不多了,我们直接去小餐厅吧。”叶欣彤说罢手不自觉地挽上了江春生的胳膊,江春生微微一愣,但也没有拒绝。
两人转身朝位于厂区东北侧的职工生活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