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雅的办公室是用农机站的老房子改造的，重新打了水泥地板，用薄木板吊了顶，用大白粉刷了墙面，摆了几件从翔龙煤业拉来的旧家俱，既简陋又寒酸，但被徐冰雅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厂长知道我是谁，给我沏了杯茶，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告诉我他姓别，今年三十八岁，家住离镇政府五里外的村里，初中毕业后考上了省农校，不过只上了两年半，因为妈妈得了重病没人照顾，家里的积蓄全用到了给母亲做手术上，再也凑不出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只得缀了学。
他说，自己回到农村后，先是跟父亲种了两年庄稼，早早结了婚，婚后和媳妇凑了点钱，置办了一辆带厢体的手推独轮车，进了些廉价的日用百货，当起了串街走巷，风里来雨里去的小货郎，一干就是十年，方圆百里所有有人的地方自己都去过。
别厂长说的这种情况我见过。
结婚前几年，我在榆树坪矿上班时，星期天经常和年龄相仿的朋友相约，背上水壶，在食堂买上几个馒头，一头钻进到矿区附近的山里。
穷乡僻壤的地方，说不上游山玩水，也不是探险寻幽，就是在山里乱转，常常周六下午就出发，周日晚上才返回榆树坪，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跑到哪算那。
矿区的文化娱乐设施普遍很少，年轻人精力旺盛，过剩的精力需要发泄，这种休闲方式当时很流行，我们经常呼朋唤友，结伴而行，直到把自己折腾到精疲力尽方肯罢休。
那时已经到了八十年代中期，但山里农民的生活还是非常艰苦，他们住在交便极为不便，既不通电，也不通公路的大山深处，很少和外界联系，刀耕火种，自给自足，物资极度贫乏，简单的生产工具和针头线脑之类的生活必须品，主要靠用山货和走村串户的货郎交换。
我们在路上没少遇到过推着独轮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前行的货郎。
大山深处的村庄并不少，只是一个距离一个很远，村民住的比较分散，村和村、户和户之间，只有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相连，骑不成自行车，只有那种最原始的独轮车才能走。
我问别厂长，从清河口再往里是哪个乡镇，那里的葛根多不多，小车能不能开过去？
他回答说，从距离上来说，清河口已经是离县城最远的乡镇，沿着公路再往前走十几公里，就是龙城县的地盘。那里的山更高，沟更深，路更难走。
龙城全县都是山，葛根到处都是。
别厂长告诉我，当了十年货郎后，在公社改乡镇时，自己在镇政府找了个临时工工作，干了几年，被提拔为企业办主任，不过身份还是临时工。
作为山区乡镇，清河口并没有乡镇企业，连像样的家庭作坊也没几家，企业办只是按县里的要求，挂了个牌子而已，平时并没事可干，他的主要工作是打杂，哪个办公室来任务了，去给人家帮帮忙。
徐冰雅计划在清河口建葛根加工厂，王副县长要求镇政府派专人配合协调，领导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别厂长，要求他把办公室搬到加工厂去，全力以赴为这个全镇唯一的企业服务。
徐冰雅对镇政府派来协助建厂的干部很满意，投产后，让别主任兼任了加工厂厂长，把厂里的日常管理工作委托给了他。
我和别厂长聊得正起劲，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喇叭声，别厂长起身出门查看，随即带进来一高一矮两个男子，说他们是从北京来的，是专门来找徐总的。
“从北京来的客人？”
我的第一反应是在街道上见到的那辆京牌车，向来人伸出手，淡淡地说，不好意思，徐总今天进山了，回来可能很晚，如果是私事，请把联系方式留下，回到县城去等，晚上徐总会和你们联系，如果是生意上的事，可以和我谈，我能全权代表徐总。
个子高的那个人年龄比较大，四十岁左右，西装革履，又矮又胖的男子三十出头，大背头油光水滑，手腕上的大金表明晃晃的。
年龄大的男子握着我的手，有点倨傲地说，他们是来和蛟龙公司谈商务合作的，想成为葛根保健品在京城的总代理，并问我是谁，是否有权代表徐冰雅女士。
我说自己姓林名子龙，三国赵子龙的子龙，是蛟龙公司的控股股东。
两人对望了一眼，流露出释然的表情，不约而同地说，和林总谈是一样的。
我让别厂长去忙，沏茶敬烟，请他们坐下来说话。
我心里很疑惑，这两个人明显来头不小，蛟龙公司才成立，徐冰雅现在并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产品，也不具备大规模供货的能力，据我所知，她近期也没有开拓省外市场的计划，为什么就能引起京城大佬的注意，千里迢迢赶过来洽谈合作。
难道自己和徐冰雅栽了棵梧桐树，还没开枝散叶，就招来了金凤凰？
我问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蛟龙公司，之前是否和徐总联系过，是否清楚葛根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直接找到了这儿？
对方虽然年龄要比我大，气度不凡，但我也不是菜鸟，一张口就甩出了一连串问题，在气势上占了上风。
对方说，现在资讯这么发达，京城是全国的信息汇集中心，他们看到了蛟龙公司在《河西日报》上发布的广告，对葛根保健品很有兴趣，于是按图索骥，开着车从首都直抵古城，一路来到藏在大山深处的清河口。
来人明显在说谎。
为了后期的经营方便，徐冰雅把蛟龙公司的注册地放在了省城，所有广告和产品的外包装上，标注的联系方式都是常梅的电话，他们就算在工商局查了资料，按图索骥也应该去省城找常梅，而不是直接来到清河口，直接上门找徐冰雅。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希望他们能自圆其说。
年龄大的那个人拿出两份文件，挥了挥手说，这些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对你们生产的葛根粉、葛根酒非常感兴趣，希望能合作把葛根保健产品打入首都市场。
北京人消费水平高，保健品市场的规模大，是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如果你们的产品能被首都的消费者认可，再向其他地区宣传推广就会很容易。
我们确实看好葛根保健品的市场前景，过来之前专门查了资料，请教了专家，搞了市场调研，形成了这两份报告，相信林老板一定会有兴趣，请您先过目，看完后，咱们再谈要不要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