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几乎算得上是工作狂的人,告诉你他不喜欢工作。
这件事还是很新奇的。
虽然心里有别的想法,但并不影响凌越顺势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那你喜欢什么?”
解雨辰盯着她看的视线游弋了几秒,才又重新抬眸看回去:“唱戏吧……”
语气却是逐渐变得踌躇起来:“好像也算不上,只是因为打小学了,每年清明总是要去我师父坟前唱上一段。”
过去他以为自己是喜欢唱戏的,只有在那时候,才能忘记解家的责任,做一回自己。
可刚刚经历了在祭台上跳那段从小开始练习的祭祀舞,此刻再度回首,解雨辰突然迷茫。
他所珍惜的那段跟着师父学唱戏,受师父庇护的日子,好像也不是层层美化后的回忆中那样纯粹美好。
在此之前,解雨辰当然也知道,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只是……
想到这里,解雨辰第一次乱没形象的弯曲了腰背,双手环抱着曲起的膝盖,半张脸埋在了臂弯里。
带着一丝遗憾和怅惘,悄悄叹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刚经历了一场在脑海里预演过无数次的祭祀,也或许是因为身后华光璀璨,真正陪伴的人只有凌越。
深知这位唯一陪伴的人不会对他的心情有太多好奇和探究,也不会被他的负面状态影响。
解雨辰选择短暂的放纵自己负面消极的情绪滋长漫延。
只是,人总是很难接受自己可能从未得到过纯粹的爱这种残酷的现实。
他也不能例外。
突然想知道凌越原来的世界和生活究竟是怎样的,除了那些残酷的糟糕的,一定有让她宁愿舍弃生命,倾尽所有,也要回去的美好。
迟疑了片刻,解雨辰心里也存了几分隐秘的渴望,转着眼去看凌越:“你呢?有喜欢的吗?”
不管是喜欢的人或事,还是喜欢做的。
凌越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的对话忽然就变成谈心模式了。
她是想探听关于祭祀的事。
从头到尾,解雨辰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和疑惑,这说明他对那场祭祀不说多熟悉,至少也是早已心知肚明的。
对方所知晓的那场祭祀,又是否同这场幻境一样,愉悦的对象是古神之流?
这场祭祀如果解雨辰是祭品,安排这场祭祀的又会是谁?祭祀之后从神灵那里获取利益的又会是谁?
是九门?
九门已经凋敝至此。
是解家其他人?
据她所知,解雨辰和解家其他人之间的关系,可算不得多友好。
是无邪他们?
无邪其实是个隐藏至深的阴谋家?
思绪推到这里,凌越感觉自己的脑子被无形的力量打了一拳。
说是解雨辰自己为了某种目的,像尤里一样把九门和自己一起献祭了,凌越都觉得更合乎逻辑一些。
刨除无邪和胖子这两个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剩下的人,张麒麟,张家人,吴三醒,吴家人,黑瞎子,齐家人,霍绣秀……
凌越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霍绣秀。
思绪翻腾间,凌越故作思考了半晌,才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说了等于没说。
垂眸眼角瞥了他一眼,凌越没有让话题就这样聊死,她似乎颇有聊天的兴致:“这些年你和无邪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都没有对这一行感到疲倦吗?无邪他们忙完了沙漠的事就跑去隐居了,我看你好像也挺喜欢在雨村度假的生活,解老板计划什么时候才退休享受生活?”
解雨辰暗暗叹息一声,重新坐了起来。
有心想要说破她真正想知道的事,可话到嘴边,解雨辰又忍不住咽了回去,变成有来有回的真正的闲聊:“我也是人,当然也会疲倦,只是有些事必须我去做。”
早在十年前张家古楼之后他就感到无比的疲倦了,如果不是在疗养院里休息过一段时间,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可能后来他都没精力配合无邪做那场针对汪家的计划。
可是疲惫又如何。
属于无邪的责任和宿命,无邪已经做完了。
吴家和无邪已经走完了最艰难的一段路,剩下的就该他去走了。
心头忽的一动,在察觉凌越想要开口顺着这个话题往下的瞬间,解雨辰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
可能是真的好奇,想知道答案。
也可能是心里突然冒出一点恶趣味,偏不想这场对话的发展趋势如了她的意。
当然,这种心理是非常微妙隐晦,不可告人的。
所以早就将伪装的假面化作自己第一面孔的解雨辰表面自是一派放松,好似真的就是随口一说:“凌小姐,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非常想知道从你的角度去思考,你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不等凌越反应,解雨辰继续说:“如果你有一件非常重要必须完成的事即将去做,这件事有很大概率会让你有去无回。在这种前提下,你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你会在去做这件事之前向她表达爱意,争取对方感情上的回应?还是选择隐藏自己的这份爱意,怀抱着一定要活着回来的信念,等到一切结束后再去向她示爱?”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解雨辰轻轻转头,看着她。
眸光深邃中透着平静坦然。
一点都不带孤男寡女聊爱情这种敏感话题的暧昧。
面对解雨辰这样认真诚恳,讨要答案的询问眼神,凌越茫然地轻轻眨了下眼睛。
细密的睫毛煽动间,带着一小片阴影,仿佛是她眼底疑惑的具象化:“你问我,感情问题?”
他在把她当爱情咨询师???
任是早有先例,凌越的大脑运转和思维模式还是非常不能适应这种聊着聊着,话题频道从套话试探突然跳转到桃色情感这个模版。
这会让她有种脑子骤停,蓦然宕机的思维卡顿。
忽然想到那个先例,墨脱康巴洛族地的那个夜晚,张麒麟忽然说起董灿的爱情悲剧……
凌越看解雨辰的眼神,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解老板果然察觉到她想套话,所以在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过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居然连这么离谱的故事都编出来了。
毕竟上过网的时髦凌越可是知道的,像这种“如果”,其实就跟“我有一个朋友”一样,几乎是明牌了。
心底微妙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凌越一时不知该佩服解老板的自我牺牲精神,还是该学习解老板的大无畏精神。
既然暗着套话没戏,那就明着来吧。
在此之前,凌越决定好好配合解老板这场极具精神的戏,她也确实认真想了想,才说:“如果完全按照我的角度去思考,我当然是在去做这件事之前就对他示爱。”
不仅要示爱,还要把人弄到手。
“为什么?”解雨辰有些诧异,既是对凌越居然真的这么认真回答这个问题,也是对凌越的选择。
毕竟凌越着实不像多么看重爱情的人。
凌越的这个选择也确实不是因为看重爱情,而是:“不知道解老板认不认可一句话,有人曾教过我,宁愿把伤痛留给别人,也一定不要把遗憾留给自己。”
就像当初她睡无邪一样。
因为无邪是她第一次心动的对象,对方也确实是她喜欢的类型。
既然马上要离开了,一去不知是顺利回家还是遭遇事故半途身故,总之是很大概率没有再回来的机会,她当然选择在离开之前尝一下心动对象的滋味。
就像去某个地方公干,遇到了那里的某种非常有名的美食,在即将离开的时候总要抽空去尝一尝。
否则总会忍不住惦记,惦记的时间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长,几年十几年后忽然听别人谈起这样美食,自己心里或许都还会生出未能品尝的遗憾。
那样一来,消耗的总归是自己的念想。
可惜那时候的她,如何能料想到还会有回来的一天呢?
思及此,凌越也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