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皇帝留了太子和郑嘉，陈显来了兴致，罢了步辇，慢悠悠的走在平整的石砖路上。
一君一储一臣难得佳景。
在陈钧心中自己父皇是强大的，他令百官臣服治天下安定，此时此刻从这个从前没有注意的角度看，发现父皇的肩背已经微微佝偻，仿佛在告诉他什么。
陈钧忽得眼睛一酸，快步走上前想要搀扶父亲手臂，麟庆帝难得愣了一下，虽然开心儿子的孝心但没有接受:“朕还没有到那个时候，现在还可以自己走，太子，你走路莫要赶不上朕才是。”
“儿臣...知道了。”
陈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郑嘉，缓缓道:“郑爱卿，对岭北之事可有把握？”
郑嘉恭敬道:“臣定不负陛下隆恩。”
“嗯，朕相信你。”
郑嘉心中一暖，再次感谢。
麟庆帝是个大气又可怕的皇帝，他交代你做事一定会给你足够的权利，这个时候有小心思的官员会自觉把握分寸，毕竟过了，命什么时候不在了就看麟庆帝的心情。
谁也不想提心吊胆的活着不是！
“跟太子说说，沈睿错在哪儿了？”
陈钧谦虚的拱手:“还请郑大人赐教。”
郑嘉连忙说不敢:“殿下可记得一开始派侯大人去岭北是为了什么？”
陈钧想了一会，回答道:“岭北有人大肆的贩卖盐，铁，兽筋一类的东西。”
郑嘉道:“太子殿下，我大辰与蛮苗，安南，新罗，律夏甚至武威都有一些贸易往来，交易东西包括但不限于盐，粮食，茶，布匹，毛皮，牛羊，马匹，兽筋。往来贸易于国有利，于民有益，在一定范围内朝廷是不会追究的，所以有了关贸，他们的作用就是控制检测，如马匹，兽筋，盐，粮食等出关的数量。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东西是绝对不允许流出的如:铁，铜钱，药材。”
陈钧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的点头。
“殿下，岭北道户籍税收问题长久有之，不光是岭北，各道都有。早在前几年陛下就有心改革，朝廷制度一事朝会的时候各位大人常常提及，可是争论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结果，只能说它关系重大，时机未到。”
陈钧点头，他当政的两年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个事情，自然知道。
郑嘉继续道:“陛下当日的旨意是送魏亲王后，代天巡按，然沈睿送魏亲王后，所处所行所办皆是户籍税收之事，上书之言亦是，殿下，事有所依，依有所牵，若这不是他的本意，那何故如此？实在是有掩盖事实之嫌。”
陈钧听了顿时一慌，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忽得脑子里闪过父皇说的话，手又松开了，就连面部肌肉也放松了下来，问道:“以郑爱卿看来，岭北之事盐铁兽筋之事才是重点？”
郑嘉道:“臣现不知，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次臣必定竭尽所能将岭北之事抽丝剥茧。”
陈钧沉声道:“那就辛苦郑爱卿了。”
郑嘉拱手道:“此乃臣之本分，太子殿下言重了。”
陈钧忽得叹了一口气，真诚的说:“虽说沈睿办事不力，但岭北之地许多官员士绅富商巨贾确实相互勾结兼并土地，以至于百姓生活疾苦，爱卿身负皇命莫要放过这些毒瘤才是。”
郑嘉看了眼年轻的太子，旁边皇帝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不由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太子比起麟庆帝在各方面能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好在确确实实有颗仁慈宽厚的心。
罢了，罢了！
郑嘉在陈显眼下向陈钧行了一个稽首礼，陈钧一时没有明白什么意思，就听郑嘉道:“太子殿下，臣是刑部的官员，朝中的事虽然错综复杂，但真要说起来，其实各部各司间是连在一起的。殿下可听过德武年间礼部秋祭的一件祭服解决户部粮食案？”
陈钧道:“自然听过，郑大人可是有其它见解？”
“当年德武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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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问一答，有点君臣和睦的味道，陈显一路都没有发话，郑嘉是个有野心有能力且懂时局的人，太子现在身边就需要这样的人。
站在陈显的位子上，郑嘉以及那些人所说所做不少是累赘，不过对于现在的太子刚刚好受用，所幸他还没有死，可以慢慢教。
不知不觉养心阁到了，陈钧和郑嘉连忙停了下来看向陈显。
陈显摆摆手，有些疲惫的道:“朕累了，你们都下去吧，对了，郑卿，此次随行的孟谷若是要单独行动，你不必管他。”
郑嘉连忙拱手道:“臣遵旨。”
太子和郑嘉虽然疑惑，却什么也没有问更没有讨论，只当父皇（陛下）有任务单独交给这个人，在朝中但凡有点脑子的都明白一个道理，做好自己的事，别的少打听，毕竟知道的越多往往死得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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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孟谷送走满脸不舍的小灵和褚子盛几人后，开始练字，等传旨的太监来了又走后，立即带着刘大力去刑部报到。
刑部的大多数人没有见过孟谷，却听说过他，毕竟谁没有个猜皇帝陛下想法的癖好？
其中不乏有人对孟谷嗤之以鼻的，认为他怎么怎么样，大概就是那些话不说了。
既使这样大家表面功夫做得都很到位。
朝中各司各部的速度向来和上面的人的态度有关，一天后，钦差大臣以及钦差卫队出发。
太子亲自相送，百官相随，陈钧与郑嘉好一通君臣话别后，回了宫，临走前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孟谷。
朝廷钦差大臣出行的规格向来浩大，毕竟代天子巡按不能太磕碜了，只是百姓们才经历了一波。比起上次的惊叹，好奇，这次有些别的理解一时间议论纷纷。
正午，行驶了半日的钦差队伍停下来休息，郑嘉单独留了孟谷。
郑嘉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年龄虽不大，但目光沉稳，是个好苗子，随即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陛下之前有交代，你若是要单独行动可随意。”
孟谷没有想到这个临时性的直接上司找他是为了这个微微愣了一瞬，连忙恭敬道:“下官谢过大人。”
郑嘉笑道:“你此去是本官派你公干，有什么需要尽可提来。”
孟谷立即明白了郑嘉话中的意思，他现在高低也是个钦差副使，突然离开队伍，总要有个明面上的理由。郑嘉愿意给他这个便利，他自然很乐意接，于是道:“谢大人厚爱，定不负大人所托。下官只想要两张干净的身份凭证。”
郑嘉听了直点头，缓缓道:“你自行去收拾一下吧，一会儿本官会着人给你送过去，你走时也不用再来招呼。”
孟谷拱手:“多谢大人。”
“嗯。”
...
京中道主道向北上方向两匹骏马一路奔驰，所过之地尘土飞扬。
岭北道最大最宽的官道由悉州而上过姿州遂州到岭州，孟谷知道钦差队伍会走这条路线，而他则选择自阜州而上，经过近一个月的路程终于到了监州。
监州是大辰东北方向最后一个州，占地面积广阔拥有山地，高原，平原，丘陵等复杂的地形。其中翠岭山脉跨域大辰威武新罗三国，如同上古巨兽匍匐在大地上。
罗山山脉大部分在新罗，它最值得说的就是山脉下的罗山高原，这地区是两国交汇之处，自来谁的拳头硬谁就能获得更多的利益，当然不会上升到朝堂，毕竟打吧耗时耗力打下来也没有人愿意去新罗那边，不打吧罗山高原的自然资源又舍不得放下，所幸大辰也不吃亏，百年也就这样过了。
监州拥有如此特殊的地理位置一直是一州无县一州府，另在边境处设有边城司，以防外敌。
孟谷和刘大力一人牵着一匹骏马伫立在高高的城墙下，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让不少路人回头多看了上两眼。
月前孟谷与麟庆帝竹林一话，有了这次外派，这对于孟谷来说或许是因偶然必行的任务，而对于麟庆帝而言就是念头起时开始的一个决定。
孟谷相信麟庆帝对那些包裹着神话的残忍手段是不屑的，他的睿智又如何看不懂生老病死之规律。
同样麟庆帝对长生或者说延长寿元是渴望的，如果有一个方法是有用的他定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两利之下取其重，这是一普通的政治家就有的判断，何况他是麟庆帝。
他这一趟过程和结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麟庆帝心里那杆善恶天平会向那个方向倾斜，这也是孟谷这些日子想明白的事。
说起麟庆帝不得不说一下他的传奇人生，身为京东南道大都护的儿子，刚出生就背着与祖母相克的名头被送到了乡下庄子，磕磕绊绊的长到了五岁，有了一群一起刨泥巴的小弟，一次去看灯会被拐子拐走了，这期间当过乞儿学过偷东西凭着自己的能力逃跑后遇到一对心善的夫妻，之后过了三年安稳生活，结果天灾来了，新家只余他一人，之后开始了流浪的生活。
其实陈大都护知道儿子丢了的时候下令派人寻找过，之后因为“劝”和要应付帝都逐渐荒唐的皇帝没有那么关注了，就这样一直到陈显十四岁的时候自己找回了家。
彼时他只是一个瘦弱少年，之后陈显在大都护府沉寂了几年，直到天下乱象起，开始的时候他还是个跟在父亲兄弟后面的人，后来逐渐掌握了大都护府，再到京东南道，之后协助当时的东南王父亲管理两道，再之后设计新武帝关西之行，帮助父亲登上帝位，直到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他坐位后治理天下善待百姓重新科举打压世家除两王兵权养精蓄锐将武威赶出大辰国土，私下培育宁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与武威攻守互换打得武威举旗投降，这期间还震慑律夏，交好安南蛮苗和新罗。
这样一个可以称得上英明神武的皇帝终究是人，常言天道无常，生老病死就是最常见的无常，谁也逃不过。
遇到这样一个狠辣又仁慈的上司，也不知道未来如何。
来都来了！
孟谷看着城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即对着一旁的刘大力道:“大力，走，我们进城。”
“好的，少爷。”
刚进城门，入目的是岭北地区富有特色的房屋建筑，它们屋顶坡度大多平缓，出檐深远、斗拱比例较大、柱子较粗壮、多用板门和直柩窗，风格庄重朴实。
街上百姓穿的着在当下流行的款式中融入了些新罗和武威的花色花纹配饰。大概是监州特殊的地理位置，这里比京中定北更具有包容性。
正午刚过，孟谷看了眼肚子已经开始叫唤的刘大力，笑道:“正所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走，我们先去喂饱五脏庙。”
“嘿嘿，听少爷的。”
饭馆里招揽客人的伙计是个眼尖的，见两人是陌生面孔，立即上前吆喝道:“哟，客官这是打哪儿来呀，看您们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正是需要休整的时候，来来来，里面请，我们店里的佳肴味道正宗童叟无欺，保证您吃了之后一扫疲惫。”
孟谷简单的看了一眼后，将手上的缰绳递过去，笑着说:“伙计，先来几个你们店的招牌，手脚快些，另外，把我这马牵下去喂些好料。”
伙计眉开眼笑立马招来了一个人，嘴里殷勤的道:“好嘞，客官里面请，这菜马上好。您的马匹也放心我们店有专门的人喂食草料还会给马儿刷毛，保管让它们舒舒服服的。”
孟谷和刘大力随着伙计入了堂，如今是饭点尾声，店内的食客并不多，菜上得很快。
“客官久等了...”穿堂伙计端着一个木托盘，满面笑容的道:“客官您的剔骨鸡，蒸白鸽，卤杂货，黑白山珍，酒糟豆腐，云鲜鱼羹，大麦馒头，请慢用。”
“另外，客官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一声就是。”
“有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