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我出去一趟。”
李四麟走出招待所,骑上自行车,这几天都在医院附近,并没有在绵市转转,今天他可得好好转转。
绵市并不大,这里自然说的是市区,主要发展都在涪江两岸。
原本绵市每条街上少则一两个,多则四五个的茶馆如今几乎全都消失了。
这可和黄叔说的截然不同,川人好摆龙门阵,这已经是多少年的传统了。
可现在呢!
这让李四麟有些头疼,没了茶馆上哪找人去啊。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还没等进去呢他就退出去了,这哪是茶楼啊,明明是学习班。
屋子里有个收音机,正在放着一些他每次培训都会学习的精神和主义,一堆人趴在茶桌上非常认真的记录着。
这肯定不是他想找的茶楼。
又走了好久,终于看到一间真正的茶楼,
“涪江茶馆。”
茶楼修建的古色古香,这可不是后世特意装修出来的,而是本就有不短的历史了。
牌匾有些模糊,看来是被雨打风吹留下时间的印记。
李四麟进去之后,原本喊着的客官一位的茶博士现在也变成了,
“同志,你喝什么茶?”
李四麟回忆当初黄叔跟他讲的,在蓉城该怎么说,在山城该怎么说,蜀中这么多的城市,每一个地方都有不同的讲究。
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多少都有些相似之处。
他打量着这位茶博士,四五十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眉毛上有道深深的疤痕,身上能隐约的感觉到江湖气。
“上等川绿,活水茶,要涪江头层水,汤要三沸!”
茶博士愣住了,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切口,当初的绵市作为川北码头,自然是必争之地,堂口之内时有争端。
而摆龙门多在茶馆。
一杯茶,裁事端,定生死。
可惜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茶馆了,不过既然有人上了切口,作为袍哥必然有所回应。
“青城雪芽开,客官稍候。”
李四麟继续说道,
“三才碗,不满茶,爷我等得起。”
茶博士微微后退,态度也更加的恭敬了,
“请稍后!”
不多时一个老者端着茶具走了过来,将茶放在桌子上。
以前的茶馆三才碗,紫砂壶,如今绝大多数都是写着为人民服务的大茶缸。
从川绿,川红,花到老荫茶,从富豪到苦力都能来上一杯。
现在却只有花碎、老荫茶与炒麦玉米须了。
但这老者却端上来的正宗川绿,李四麟不动声色,如果他是普通角色,自然该微微起身以示对长者尊敬。
但他是闲大爷的底子,尽管没入袍哥会,但只要有了这层身份,起码是管事五爷里的迎宾。
袍哥会里闲大爷起码有百十个,地位尊而不贵,虽位列头排,但多是元老,前清的“义安社”前舵把子彪爷在受伤后就被推为闲大爷,只领干股分红。
亦或者是乡绅名流,便于官府沟通。
有些甚至只是傀儡而已。
有谚语是这么说的,“闲大爷的金交椅,烫屁股的纸老虎。”
黄叔这个闲大爷和普通的闲大爷完全不一样,手中握着“裁了”牌。
要知道这“裁了”牌就是袍哥的生死令,有点类似于后世古惑仔电影里的江湖追杀令。
能有这个的只有掌旗大爷,他算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这老者略有不悦,将茶杯放下后,看似随意的问道,
“在玄还是空子,拿上服。”
第一句话问的是,李四麟是否是袍哥成员,拿上服就是按照规矩通报身份,姓名,报上来意。
袍哥里的切口都很有讲究,李四麟也只是记了个大概。
他还得想,要不是进入宗师后记忆力再次提升,他还真有点忘了。
拿起三才碗盖,斜插进碗底和茶杯之间,吹一口浮沫,他随意的说了一句,
“加点盐!”
老者愣住了,多少年没见过闲大爷,而且来者也太年轻了啊。
李四麟继续说道,
“盘海底?”
“请个宝!”
他亮了身份,那对方也得亮亮吧,这才是规矩。
“二杆旗,银箔低,关帝会!”
这是义字堂的,李四麟明白了,怪不得这老者身材魁梧,走路带风,虽然年纪大了,但一副架子很是威猛,肯定是行伍出身。
李四麟手一伸,从怀中掏出一块黑铁牌子,上面刻着“裁了”二字。
底下是年月日,四周有三刀穿眼浮雕。
袍哥的裁了令牌多为桃木,每次使用完毕之后均会销毁,这可能是当今世上唯一留下来的一块了。
而且这玩意是凶煞,按过去的话说就是一般人镇不住。
看到这个黑铁牌子,这老者居然晃了晃身子,他明显是认识这块牌子。
声音颤抖的说道,
“客官,后堂有更好的茶,请!”
李四麟手一抹,那裁了牌瞬间消失,老者并不吃惊,反而是微微欠身,示意跟他走。
到了后堂,这老者就急切的问道,
“黄大爷还活着。”
李四麟实在是懒得说那些切口,再说一会自己就糊涂了,
“您是。”
这老者明白李四麟肯定是有所顾虑,
“稍等。”
他匆匆离去,十分钟后又回来,小心翼翼的将一张纸慎重的放在桌子上。
并且认真的说道,
“49年12月,贵党大军马上攻占北河浮桥,守军心神涣散,我等也心神不宁,黄爷特意给我留了这封信,并且盖上了自己的章。”
老者好像陷入了回忆一般,
“那天下着雪,黄爷急匆匆从山城赶来,他知道大军压境,恐怕我们这些兄弟随守军与贵党拼命,特来训诫了一番。”
“待他要走之前,特意找到我,告诉乡佬儿,他已经和贵党军中高层说过,待守军溃败,只要我们不卷进来,那一切都既往不咎。”
这时候李四麟突然插了一嘴,
“老爷子,您是?”
老人苦笑一声,突然一下子威风凛凛,“当初老子是义字堂五排红旗,37年9月随刘大帅首批出川,命好在五战区活了下来,不过受了重伤,39年回到绵市,和黄爷交情不浅。”
李四麟肃然起敬,刘大帅这个人褒贬不一,三年川中内战,杀戮无数。
可在37年鬼子发动全面战争之时,也是刘大帅扛着死字旗率领三十万川军出征,而蜀中也有五百万壮丁待命。
最后旧疾复发,不幸身故。
他也履行了一个真正的将军的职责,保家卫国,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而眼前这位居然是第一批出川的将士,怪不得和黄叔关系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