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人，乃是古族一位须发皆白的古朴的老者。
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落在那群刚刚踏入内场入口的身影之上。
随着他话音落下，场中那无处不在的禅唱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硬生生掐断。
那些原本眼神迷离的修士纷纷浑身一震，如梦初醒，脸上血色褪尽，露出后怕与惊怒交加的神情。
杨逍亦感觉到那萦绕心头的异样牵引力瞬间消失，心神为之一清。
他抬眼望去。
只见入口处，一队二十余人的身影正缓缓步入。
他们皆身着暗红色或明黄色袈裟，头戴尖顶喇嘛帽，手持各式法器：
转经筒、金刚杵、莲花盏、长幡宝幢。
为首的，是一位面容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宝相庄严的中年喇嘛。
他手持一串莹白如玉的骨珠，嘴角噙着一丝悲天悯人的微笑，眼神澄澈温润，仿佛能照见人心一切污秽，又予以包容。
然而，在杨逍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中，这看似慈眉善目的喇嘛。
以及他身后那些低眉顺目的僧众，周身却隐隐缠绕着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色怨煞之气。
那并非杀戮生灵后沾染的普通煞气，而是一种更为精纯凝练，仿佛经由某种特殊仪式供养而成的业力。
它们如同无数细小的冤魂，无声地缠绕在这些僧侣的袈裟褶皱间、法器纹路里。
甚至随着他们的呼吸微微起伏，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黑红色雾气，与那外显的慈悲佛光形成一种诡异而森然的对比。
‘好重的业障……这西域佛国，修的到底是什么法？’
杨逍心中凛然。
这时，那为首的中年喇嘛已走至场中开阔处，面对五族老者的质问，他双手合十，躬身一礼，姿态无可挑剔，声音柔和清越：
“阿弥佛陀。”
“施主言重了。
贫僧摩罗耶，携佛国众僧，此来只为参与百族盛会，共商登天大事，绝无扰乱之心。
方才梵唱，不过是我等日常功课，一时忘情，波及诸位，还望海涵。”
他话说得客气，但任谁都听得出其中并无多少歉意，反而有种“我唱我的，是你们定力不足”的潜台词。
那五族老者冷哼一声，还未再言。
靠近杨逍这边的皇朝官员区域，已是群情激愤。
方才他们中也有不少人被那禅唱所惑。
此刻清醒过来，只觉颜面大失，尤其是身为皇朝正统，竟在自家地盘上被外域法门所乘，更是奇耻大辱。
坐在杨逍身边的轩辕麟更是脸色铁青，猛地一拍玉座扶手，站起身来，厉声喝道：
“好一个‘一时忘情’！
秃驴，这里不是你们西域佛国，脚踏的是我轩辕皇朝的土地，头顶的是我皇朝的天！
受我皇朝气运镇压，尔等邪门外道，也敢在此大放厥词，施展这等惑心妖术？
真当我神剑轩辕剑不锋利？！”
他身为皇子，此刻代表皇朝发声，气势十足，声音在灵力加持下传遍全场，顿时引来不少皇朝官员与亲近势力的附和。
面对轩辕麟疾言厉色的呵斥，那摩罗耶喇嘛依旧面色平和，甚至嘴角那抹悲悯的微笑都未曾变化。
他轻轻摇头，缓声道：
“这位殿下息怒。贫僧并非不将皇朝放在眼里。
恰恰相反，我佛国对轩辕皇朝向来敬重有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尤其是在皇朝官员区域停留了一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更何况，自数月前，贵国皇长子轩辕澈殿下，诚心皈依我佛，得授真传后，我佛国与轩辕皇朝，早已亲如一家，又何来‘邪门外道’之说？”
“一派胡言！”
轩辕麟闻言，更是怒不可遏，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
“我大皇兄乃父皇嫡长，身份尊贵无比，未来有望承继大统，统御万里江山！
岂会自甘堕落，去皈依你们这些……嗯？！”
他的怒斥声，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摩罗耶说话的同时，他微微侧身，让开了半边位置。
一直静静立在他身后，被众僧隐隐簇拥在中心，那位头戴一顶宽大喇嘛帽遮掩了面容的身影，向前踏出了一步。
随后，他缓缓抬起了手，摘下了那顶帽子。
一张苍白、消瘦，却依旧能清晰辨认出原本俊朗轮廓的面容，暴露在了观星台顶部那流转的星辉之下。
场中，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看清那张脸的人，无论是皇朝官员，还是各方势力的代表，乃至五族那些见惯风浪的老祖，眼中都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有瓜可以吃的光芒。
那张脸，在场绝大多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认得。
正是此前在南荒边境闹出“福地风波”，名噪一时的轩辕皇朝皇长子
——轩辕澈！
只是，此刻的轩辕澈，与数月前那个骄横跋扈的皇子判若两人。
他原本乌黑的长发已然剃尽，露出青色的头皮；
身上虽然还穿着一件绣有暗金龙纹的锦袍，但外面却极不协调地罩着一件略显宽大的土黄色僧衣。
最让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神。
曾经的阴鸷、狠厉、野心勃勃，全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以及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疏离。
唯有在目光偶尔扫过摩罗耶等僧人时，眼底深处才会飞快掠过一丝极淡的虔诚依赖。
“大……大皇兄？！”
轩辕麟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伸手指着轩辕澈，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声音因极度的震惊与愤怒而扭曲变调：
“你……你怎会……这帮妖僧究竟使了什么邪法蛊惑了你？！
速速醒来！”
他像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皇子皈依外域佛门，剃度出家？
这简直是轩辕皇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足以让皇室沦为天下笑柄！
一旦传开，对皇朝威严、气运的打击，将是难以估量的。
面对轩辕麟声嘶力竭的质问，轩辕澈的目光缓缓转动，落在自己这位三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