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事实上，这时候去医院，也只能够挂急诊科了。
所以，苏晚晴并没有带我去较远的区中心医院，而是就近去了一家中小型诊所。
这种诊所的医生，通常是“包治百病”的，什么病都看，除了一些非常棘手，需要手术的疾病，他们几乎都能够接下来。
当然，这种诊所医生在我眼里，和早上去的那个诊所的老头没什么区别。
……
“多大了？”戴着口罩的值班医生一边敲键盘，一边转过头来问我，苏晚晴站在我的旁边。
“十六岁。”
“哪里不舒服？”
“拉肚子，呕吐。”
“……”
“好，开药还是输水？”值班医生例行地问了几个问题后，打单子的手在空中顿住，看向了我。
我则是看向了苏晚晴，她淡淡地回答道：“输水，还有床位吗？”
值班医生摇摇头：“没有床位了，外面大厅还有位置。”
说完，他打出一个长医疗单，又冲着外面喊了一声：“小王！”
“哎！来了来了。”一位护士应声赶来，接过那张单子，冲着我招招手，“跟我来吧。”
遂跟着女护士来到大厅的一角坐下，不过，我打心底觉得，输液而已，又不是站着输，实在不用跟住院一样，还得要个床位躺着。
坐着是一样的嘛。
等到苏晚晴去窗口交完费用后，护士也刚好把针扎进我的血管里，便匆匆离开了——还有其他病人需要照顾呢。
大厅的人并不算多，或许是护士见我旁边还有“家属”，刻意安排，所以，我旁边还有空位，苏晚晴便坐了下来。
只不过，她刚一落座，我就感受到两道冰冷的目光射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转头，才发现苏晚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不由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又悄悄挪了挪屁股，使自己尽量坐的舒服一些。
我收回我刚刚的话，有个床躺着是挺舒服的。
不过，坐下来没几分钟，我就发现——实在是太无聊了些。
在家里几乎都被苏晚晴拉着走，忘了带上手机，又无暇背上书包，所以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干不了。
啊……真难受啊。
我昂起头看了看天花板，似乎这样无聊比刚刚的呕吐还要折磨人一些。
不过，肚子时不时传来的阵痛，还在提醒着我：不要这样想。
无聊总比上吐下泻好一点。
医院的一切，好像都很沉闷……和枯燥。
“为什么要一个人硬撑？”
就在我百无聊赖的时候，坐在旁边的苏晚晴看着我，冷冷说道。
这句话里……隐隐让我感觉到，一股还没有完全褪去的……火。
好像……我姐她，还在生气？
我转过头有些迷惑地看着她，尽管我很怕苏晚晴，但这个问题实在问得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叫一个人硬撑？父母都出差了，自己照顾自己，怎么就叫一个人硬撑了？
“姐，爸妈都出差了啊。”
说完这句话，我才意识到，好像苏晚晴不知道爸妈出差，也是正常的——毕竟，她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家了。
“我知道。”令我意外的是，苏晚晴是知道的，转而语气更加不快地问道，“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啊？”
闻言，我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苏晚晴的眼睛，里面竟然闪烁着无比认真的光芒！
“还是柳玉沁老师告诉我的。”苏晚晴没有在意我的惊讶，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责备：“如果我不来，你今天是不是就睡在厕所里？”
这些话听得我皱起了眉头——这完全不像是印象中苏晚晴的性格。
如果……如果这些话，是出自我父母的口中，因为我生病没有告诉他们，导致越来越严重……我一定会感觉到愧疚，但是，这是我姐说出来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或者说……她凭什么这么说？
今天生了一天的病，我的心情算不得太好，现在又被苏晚晴莫名其妙的问题给惹得有些烦躁，我也不管刚刚她有多凶，先前我有多怕她了，梗着脖子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这话的时候，我大着胆子和苏晚晴对视着，所以，我能够看见，她的眸间闪过了明显的错愕。
看着一向怕她的我却表现出异常的硬气，苏晚晴抿了抿嘴，声音却不复刚才的霜寒：“我是你姐。”
说完这句话，苏晚晴的眉眼竟然罕见地移开了一些，没有再直视着我。
似乎，似乎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底气”也有些不足。
至于原因，我和她都心知肚明。
看到她这样，我却更加不爽了，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劲儿，干脆一股脑地把心里想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你是我姐？你还好意思说你是我姐？”
“我之前生病那么多次，也有爸妈不在家的时候吧，怎么不见你来？”
“上高中之前，我一年到头都看不见你两次，你看见我也跟没看见似的，你凭什么说你是我姐？”
“就凭你来接我回家那几次吗？还是你把我丢到教师公寓里那次？就凭这些？”
说到这儿，我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刚刚才缓和下去的干呕感又汇聚起来，但我能明显感觉到，这并不是呕吐，只是因为说话速度太快引起的干呕——这和我本来就不好的肠胃有些关系。
但是，刚刚的那些话，绝不是我一时上头说出来的。
哪怕苏晚晴再天才，再厉害，她也是和整个家都若即若离的，不上高中之前，我和她甚至一年都说不上一句话，“见面也是陌生人”这句话绝不作假！
所以，哪怕后来苏晚晴有所改变，但也仅仅只是有一点点而已，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才，和我的关系依旧很淡很淡。
她今天能来照顾我，我的确很感激，但是，我生病不告诉她，恐怕也不能够成为她冲我发火的理由吧！
苏晚晴平时就没关心过我，我跟她的关系又那么淡，我都担心自己告诉她了，是不是苏晚晴也会无动于衷？
这种从小养成的淡漠和不信任，绝对是根深蒂固，难以移除的！
不过，这样的不信任并不是指完全的不信任，而是关系太淡导致的疏远，要严格说起来，遇到困难的第一时间，除了父母外，恐怕我想到的是君盈秋，而不是苏晚晴！
盈秋姐可比苏晚晴更像我亲姐姐一些！
她生气？我还生气呢！有脾气冲我发什么发？在学校你就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是你弟弟，冲我发火的时候知道我是你弟弟了？
我转过头，用力平复了一下有些激动的心情，这才回过头颇为不满地看着苏晚晴。
苏晚晴则是破天荒地没有用冰山一般的气场把我镇压下去，她身上的不满和怒气也肉眼可见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默。
良久的沉默。
见状，我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也悻悻地住嘴了——哪怕说再多，她也是我姐。
而且，今天的确就是她来照顾我的，不管她因为什么样的理由冲我发火，我似乎都不应该这么说她。
但道理想明白很容易，要我道歉的话，就不太能开的了口了。
我不该这么说，她也不该因为这种事情跟我发火。
见苏晚晴不说话了，我只得转过身子，又百无聊赖地看起了输液袋的一滴滴盐水。
一滴，两滴……
医院里很安静，除了时不时响起来的呼叫护士和医生的声音。
在这一刻，时间都仿佛为此滞留，走得越来越缓慢……
好漫长。
我打了个哈欠，再次感觉到有些头晕目眩，一天都在厕所上吐下泻的倦意终于完全包裹住了我的身体，各个部位的酸痛感再度袭来，我换了好几个姿势，都觉得有些不舒服，又不能躺下去——还真是有些难受啊！
然而，就在我不断扭动身子，变换坐姿时，旁边的沉默却忽然被打破了。
传来了让我无比震惊的三个字——
“对不起。”
闻言，我登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转过头去。
高冷的冰山姐姐、傲视众人的绝世天才苏晚晴，此刻竟然坐姿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一双修长白嫩的手紧紧攥在一起，一双美眸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认真，直勾勾地望着我。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就好像……
冰雪融化后的暖流。
我愣住了。
因为，我在姐姐的眼中，头一次读出了温柔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