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急不来的,确实要深思,不能随意就应下。”
在回去的路上,王大根如是说道。
虽然郭里正说得极为诚恳,但王治最终并没有答应下来,只说要想想。
他点头道,“成与不成,之后我都会给个说法。”
王大根笑笑,“不答应也没事,本就是没说一定要你做,全看你心意的。放心,就算不想干,咱们水磨村也欢迎你,不会做出驱逐你的恶事来。”
王治默默听着,没有回话。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有一个潜意识在说话,要远离以前的一切。或者说,他什么也不想做,却也不想死。
王大根有自说自话的天赋,丝毫不恼,继续说道,“刚才我让隔壁的王叔给我婆姨带了话,让她提前烧盆热水。小哥之前不说话,大家真当你是傻子,现在能说话了,这仪容怎么也得修整下才是。”
王治下意识地摸了把颌下短须。以前他从来不留胡须,这数月以来不管,长发又披散着,看起来倒活像个野人。而且他没想到王大根竟然如此心细,这都能考虑到,回道,“多谢王大哥了。”
“这不算啥,小事而已。”王大根摆手道,“我和你大姐一生的劳苦命,小子却有个好运道,两人遂说了,要尽量去做好事,保佑小子一生平安。”
王治还以为王大根没有子嗣,毕竟从来没见过他儿子,不禁奇道,“我印象中似乎没见过大哥孩子,莫非是在外求学?”
“也不算咧。”提到儿子,王大根自豪笑笑,“这往北去有座山,里头住了两位仙师。我儿子有福,前两年被他们收为了徒弟,也就过年时候回来,其他日子都待在仙师身旁,跟着修行。”
王治暗地皱了下眉,受恩惠者便说受恩惠者,却以仙师称之,怕不是坑蒙拐骗之徒。
他遂问道,“这仙师可会到村子来?”
“自是来的,不然我儿子也不会被看上。仙师心善,常留善举,村里乡亲都很爱戴他们。”
王治默默点头,心说到时候非得亲眼见见,若是坑蒙拐骗之辈,非得好生收拾一顿才可。
这样聊着,二人已到了王大根家,王大根的婆姨守在门前正和邻里聊天,看他二人回来便招呼邻里退去,走上前道,“我听着大家伙儿都在传小哥竟然会说话了,来,给大姐说两句。”
王治单手作礼道,“多谢大姐数月养住之恩,在下铭记在心。”
王大姐敦实的身子笑得前仰后合,好一阵才止住,将他二人给迎进去,笑着道,“能说话就是好啊,以前像个木头人般,都不知道怎么沟通。郭里正肯定已经留你们吃了饭,但我还留了些,等会儿若是饿了就自己热点。咱们啊,先把脸给洗干净了。”
王治盛情难却,但也不愿意劳烦别人,只让王大根夫妻歇着,问清剪刀和水盆的位置,便自己忙活起来。
王大姐见他只有一只手完好,多少有些不放心,但王大根却暗地里按下了她的手,二人遂不多管。
忙活大半个时辰,王治终于是把胡须全部剪掉,又自个儿将长发拢起,再向王大姐借了根束发的簪子,虽然衣裳仍是破烂,但整个人已是焕然一新。
“哎呀,这一看,还真是有些俊呢。”
王大姐看他样子,不由拍掌笑道。
王大根也跟着笑道,“我就说小哥俊得很,之前只是没打理,现在这样,怎么也是十里八村的后俊生了。”
王治对自己的外貌并没有怎样的信心,只觉得清爽许多,闻言笑道,“我这样,就是普通模样而已,大哥大姐们说笑了。”
“俊不俊的咱们也别提,看外面姑娘会不会主动找你就是。”王大根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起正事,“小哥准备在水磨村长居,有个什么打算?”
王治只是有了这么一个想法,具体打算还真没去想,闻言道,“如果说要待下来,那得先有个住处,我觉着要建栋屋子,不能一直就这么借宿在大哥家里。”
“这倒也是。你放心,到时候有什么需要的,且找我便是,什么都给你安排妥当。”王大根点点头,继续说道,“既然你想独自生活,那就还得考虑一点,便是粮食了。”
“这个我明白。等着冬日到来,我便去开垦荒田,以前做过,熟悉些。”
在冻溪谷的时候,王治便曾带着手下军士开垦过荒田,虽然并没有实际上手,但具体的步骤还是清楚。
王大根点点头,“看来小哥并不是心血来潮,突发奇想。建好屋之前就在我这儿住着,等冬日我们也都闲下来了,到时候一起帮你。”
王治自然谢过。
随后二人又聊了些其他细微小事,便各自睡去,略过不提。
翌日一早,王大根夫妻便去山上务农,如今虽说已快到秋收,但仍是有事要忙活。至于王治,想着一直没洗过澡,身上都臭了,便抱着盆子去河边洗澡。
经历这么多事,事实上,他对恶臭的忍耐力早已显着性增强,但那是对外界而非自己,因此,一旦醒转过来,就不可抑制地想彻底洗净自己。
待在河里,洗上段时间,王治不自觉地打量起他的右臂来。右臂本就是儡肢,现在还剩下半截,刚好从手肘处断开,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冲击,导致这般。
如今的情况自然没有去找儡肢的能力,但其实也不需要,他寻思着,是否后头找根差不多的木头棍嵌上,不然做事多少会有些不方便。
“傻哥儿?”
王治猛得回过头去,才发觉一直在想事,竟没注意到有人过来。见是郭里正的女儿郭行儒,他没有选择去纠正,只点点头,便继续洗起澡来。
等着他穿好衣裳,郭行儒竟然还没走,但他没心思去管,只拿起盆子便走。
等回到王大根家里,他寻思着得动起来,便又出门,准备去看看村子哪边还能再建屋。上好的位置肯定早已被占,但他也不在乎这个,只想着有个能用的地方便行。
郭行儒方才一路跟着他回来,一直守在门外,见他出来,又自来熟得跟上。
说实话,昨天之前,王治都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两人根本不熟。但他还是停下步来,问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郭行儒被吓了一跳,赶忙将头埋下去,盯着自己的手指,就是不说话。
王治挠了挠后脑勺,语气缓和些,说道,“有什么话你说就是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郭行儒这才敢说话,小声道,“我知道治哥儿是从外面来的,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外面的世界?”王治呆了一呆,耸耸肩,说道,“我要去外面转悠转悠,你想知道,就跟在我后面。”
郭行儒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得跟在后头,落后半个身位。
王治边打量村子情况,边道,“外面的世界很大,比水磨村要大得多得多,人也很多,数十万人待在同一个地方却丝毫不显拥挤,这便是外面的世界。”
郭行儒点点头,说道,“我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河上面的水磨了,再远的地方就没有去过,真想去外面看看。”
“外面并不比水磨村要好。看着宽广,但其实都在想着利益谋划,若非要让我选,我宁愿就待在水磨村。”
“可是,外面很新奇呀。要是一辈子都待在同一个地方,那得多无趣啊。”
王治停下步来,打量着不远处,回道,“怎么,你想出去?”
“倒...也不是。”郭行儒还太小,并不会掩藏对外界的好奇,慌张道,“就觉着,去看一看也挺好的。”
“外面自然是有好的。就像黑夜与白天,彼此共存,并不相悖,但外面的生活黑夜却比白天要长,坏的比好的更多,你现在想去看,等真经历过了,却有可能不这么想了。”
“我知道的,这与季节有关。”郭行儒举起手来,像个学生般炫耀起自己的知识来,“我娘说,冬天的时候黑天早、天亮晚,夜里的时间就比白天要多,等着夏天又会颠倒过来。”
王治恍然一笑,对方还太小,根本听不懂什么好坏之分,只能听懂黑夜与白天之说。
而且他觉得不该将自己对世间的体悟强加于不悉世事的小孩子身上,转而道,“外面的世界也会四季轮替,有时天黑得早,有时又晚,至于怎么样,要你自己去看。”
郭行儒似懂非懂得点点头,问道,“治哥儿,你转悠这么一会儿,是在看啥呀?”
“我想修栋屋子,正在看有没有合适的空地。”
“我知道有块空地没人要,我带治哥儿去看看呗?”
王治稍显诧异,不知道对方是说着玩还是真有,但一路看下来他都没找到心仪之地,觉着不妨去看看,便点头同意,让她在前面带路。
郭行儒蹦蹦跳跳得,当即改转方向,一路竟这么出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