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旭日渐渐升高,柔和的光芒倾洒在宫墙之上,给朱红色的墙体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檐角的铜铃在微风中悠悠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旁的翠竹沙沙作响,枝叶间光影斑驳,宛如被揉碎的日光。
刘长宏闻言,将茶盏轻轻搁在石桌上,发出一声轻响,面上浮起欣慰的笑意:“其实昨夜他能吟出如此词句,也令我颇感意外。” 他屈指摩挲着杯沿,目光追随着檐角掠过的飞鸟。亭外,几缕晨风掠过青瓦,将檐角铜铃摇出细碎的清音。
顿了顿,他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我与单统帅私下已有筹谋,元正若能在实战中打磨心性、积累经验,将来必能堪当大任。”
李靖听闻,喝茶的动作一顿,眉头轻挑,疑惑地询问道:“你的意思是,单雄信竟舍得放下江陵基业?真愿意将统帅之位交到林元正手中?”
刘长宏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如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兄长,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实不相瞒,江陵城不过是我军布局中的第三处战略据点。至于为何在此长久驻守,不过是机缘巧合下的顺势而为罢了。”
“至于单统帅,半生戎马,最是惜才。此前裴公旧疾缠身,他才接下帅印。他膝下独子年纪尚小,且不喜兵戈,这帅位迟早要寻个可靠之人接手。”
“更何况,我等聚兵征战,可不是为了眷恋权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靖若有所思的神情,续道:“兄长不妨细想,萧铣不过盘踞江陵一隅,便敢僭号称帝。反观我等,如今治下城池、兵马皆数倍于他,却从未有过称王之心,这其中深意,想必你也能参透几分。”
李靖闻言,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眼底闪过一丝锐芒。他缓缓起身,双手负于身后,踱步至亭边,望着缓缓升起的日头,沉吟良久。
刘长宏轻抿一口茶水,喉结微动,忽而长舒一口气。他望着杯底沉沉浮浮的茶叶,目光泛起悲戚:“兄长可还记得大业七年?自王薄在长白山揭竿而起,各地叛乱如星火燎原。这些年辗转南北,我见过太多百姓流离失所,灾荒与兵荒之下缺衣少食,人命如草芥,甚至出现易子而食的惨状。”
他指尖摩挲着杯沿,声音愈发沉重:“当年我奉诏平叛,刀剑染血无数,可叛乱却愈演愈烈。如今称王称帝者层出不穷,割据之势更胜往昔。” 说到此处,他猛地攥紧茶盏,指节发白,“史书里‘五胡乱华’的惨剧,难道真要重演?”
李靖缓缓转过身,重重叹了口气,脸上神情复杂难辨,沉声道:“如今天下分崩离析,窦建德盘踞河北,杜伏威雄踞江淮,扼守漕运要冲;刘武周与突厥勾结,割据河东;王世充霸占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就连李唐李渊也据守长安,以关中为根基虎视天下。”
他微微一顿,语气更添几分凝重:“虔州林士弘自称楚帝,啸聚山林,湘赣一带匪患丛生;朔方梁师都认贼作父,引突厥铁骑为援,随时南下侵扰。群雄割据,战火纷飞,不知这乱世,何时才是尽头?”
刘长宏神色稍缓,郑重道:“正因如此,我等才聚义于此,不为争权夺利,只求荡平乱世烽烟。以我等之力,虽难挽狂澜于既倒,却也要在这浊世之中,为天下苍生杀出一条生路!”
李靖手抚长须,闻言微微颔首,目光望向远方,悠悠道:“此议可行,只是前路险阻,不可轻敌。尚需谋划周全,稍有差池,便是满盘皆输。”
“兄长不必忧心。此计我等筹备已久,如今幸得兄长相助,更是成算倍增。” 刘长宏神色自若地抚掌而笑,眼中精光闪烁:“中原混战正酣,我等无意卷入其纷争。只需将南方诸路割据势力逐一荡平,以长江为界,守,可凭天险固疆土,保一方百姓安宁;攻,便能整合南方兵力挥师北上,徐徐图之。”
李靖素来沉稳的面容瞬间凝住,长须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良久,他才缓过神来,沉声道:“这…… 实在出乎我意料。若照这般谋划,待南方诸郡尽入彀中,以长江为根基整军备武,届时挥师北上,天下一统指日可待。”
刘长宏目光悠远而沉静,神色平和,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其实我等并无逐鹿天下的野心。待中原决出胜负,倘若胜出者能以苍生为念,真正为民做主,我等愿以此南方基业为根基,率部拥护,全力辅佐,促成天下一统。但若其暴虐无道,我等自当举义旗,护佑天下百姓周全,还天下太平。”
李靖长舒了一口气,抬手遮挡刺目的晨光,指缝间漏下的金芒在他眼底投出细碎光斑。他望着初升的朝阳将刘长宏的身影镀上暖边,靴底碾碎枯叶发出细微脆响,终于展眉轻笑,“既如此,愿与诸位静待这天下重归太平之日。”
檐角铜铃随风轻晃,惊起栖息的寒鸦,扑棱棱掠过铺满碎金的瓦当,将两人相视而笑的剪影,一同融进这萧索而壮阔的深秋晨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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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宫殿深处,听松阁隐于苍松翠柏之间。飞檐斗拱下悬着古朴铜铃,随风轻晃时叮咚作响,更衬得阁中幽静雅致。
林元正踏入阁中,环顾四周,忍不住抚掌赞叹:“懋功兄可真会挑地方!江陵宫殿诸多宫殿楼阁,偏这听松阁独占清幽,颐养身心,可是难得的好去处。”
“不过是图个耳根清净,没想到倒合了贤弟心意。” 徐世绩转身从博古架上取下青瓷茶盏,沸水注入时腾起袅袅白雾,“这听松阁临崖而建,夜能听松涛,晨可观江雾,最宜闲散度日。”
说着将茶盏推过青玉案,目光落在案头摇曳的秋菊上:“不过是侥幸立功,单大哥便允我先从江陵宫室里挑个住处。第一眼便相中这满院苍松、满室清韵,未曾想,今日竟能与贤弟在此共赏秋光。”
林元正端起茶盏轻抿,热气氤氲间,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兄长抬爱,这等雅处竟肯与我分享。” 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盏壁,目光忽而变得清亮,“只是我知晓兄长从不做无谓之举,此番相邀,不知有何事要与我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