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没有回答。
窗外,启明星悄然升起,天边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就要来了。而长安城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正越来越急。
魏叔玉回到公主府时,天已微明。
长乐一夜未眠,在正厅等他。见他满身风尘,眼下泛青,心疼地上前为他解下披风。
“夫君,一切顺利吗?”
“顺利。”魏叔玉握住她的手,“甲胄找到了,暂时封存。青雀那边,估摸着已经得到消息。”
长乐靠在他肩头,声音有些闷闷的:
“青雀他…真就没有挽回的余地?”
魏叔玉轻抚她的长发:
“夫人,路是他自己选的。我们能做的,是在他坠落悬崖前,尽量拉他一把。
挽回的余地自然有,只不过嘛……”
魏叔玉并没有说完。
“母后那里……”
“母后比我们想象的坚强。”
魏叔玉道:“她可是大唐的皇后,更是经历过玄武门的奇女子,母后知道该怎么做。”
朝阳终于跃出地平线,金辉洒满庭院。
魏叔玉看着晨曦中长乐柔美的侧脸,此刻他只想抱着她,什么也不想的睡上一觉。
“夫人…等这一切结束,咱们去骊山住几日吧。就我们一家人,看山看云,什么都不想。”
长乐在他眼中看到疲惫,也看到温柔。
“好。”
她微笑着吻下魏叔玉的下巴,“妾身等着。”
晨光中,夫妻相拥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而长安城,在渐渐升起的日光中苏醒。坊门次第打开,炊烟袅袅升起,市井的喧嚣由远及近。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只是有些人知道,风暴正在酝酿。
与此同时,鄂王府。
李泰刚起身,宫中便来传口谕:
皇后凤体欠安,思念诸王,特召鄂王巳时前往芙蓉园伴驾赏花。
传旨的内侍走后,李泰站在庭中,久久未动。
杜楚客悄然走近:“殿下,此时召见…恐怕不是单纯赏花。”
“孤知道。”李泰声音干涩。
“那…”
“不去便是抗旨,更显心虚。”
李泰转身,眼中血丝未退,“备车吧,该来的总归要来。
另外…让府中死士分散潜入芙蓉园周边待命,没有孤的信号,绝不可妄动。”
杜楚客欲言又止,最终只躬身:“是。”
……
辰时三刻,芙蓉园。
时值春末,园中牡丹盛开,姚黄魏紫、灿若云锦。
长孙皇后无心赏花,她坐在临水的亭中,手中茶盏已凉。
“母后您别担心,有小婿与太子哥在,雀弟弟翻不起什么浪花!”
长孙皇后一时语塞,没好气的瞟眼魏叔玉。
而她却不知道,她那一眼是何等的风情万种。
“你俩先下去吧,免得青雀见到难堪。”
“额…”
魏叔玉直接抱住长孙皇后的大腿,“母后,您嫌弃叔玉。”
长孙皇后没好气拧着他的耳朵,“别皮。快下去!!”
“哦……”
李承乾见母后神色不愉,拉着魏叔玉来到假山后面的凉亭。
“太子哥,今天真可以凑青雀吗?”
魏叔玉满脸自信:“自然!待会母后一发怒,太子哥冲出去用马鞭抽他,狠狠的抽!!”
“嘿嘿…”李承乾笑得有些猥琐:“孤早就想抽那二货。”
约莫半刻钟后。
“娘娘,鄂王到了。”女官轻声禀报。
李泰一身绛紫常服。眼下的乌青明显,唯有那双肖似李世民的眼睛,依旧明亮。
“儿臣拜见母后。”李泰行礼,声音中夹杂着忐忑。
“起来吧,坐。”长孙皇后示意左右退下,亭中只余母子二人。
沉默在花香中蔓延。远处隐约传来宫乐声,是教坊司在为万寿圣节排演新曲。
“欣儿好些了吗?”长孙皇后终于开口。
“谢母后挂怀,太医说已无大碍,再调养几日便好。”李泰答得恭敬。
“那就好。”长孙皇后端起茶盏,又放下。
“青雀可还记得,贞观十年你染上风寒,高烧三日不退。陛下罢朝守在你榻前,本宫更是三日三夜未合眼。”
李泰手指微颤:“儿臣…记得。”
“那时你才十六岁,拉着陛下的手说:‘阿耶,儿若好了,定要做个贤王,辅佐大哥,永保大唐太平’。”
长孙皇后看着他,“这话,可还算数?”
李泰喉结滚动,避开她的目光:“儿臣…从未敢忘。”
“从未敢忘?”
长孙皇后声音陡然转厉,“那你告诉本宫,新丰驿后山的甲胄,是怎么回事?!”
李泰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母后…”
“那一千套重甲,三百死士,还有突厥狼卫!”
长孙皇后站起,凤目含威,“青雀,你是大唐皇子,身上流着天策上将的血!
你竟与高句丽、与突厥残部勾结,私藏军械,图谋不轨?!你可知这是何等罪名?!”
李泰脸色惨白:“母后明鉴,儿臣不知什么甲胄、死士,定是有人栽赃陷害!魏叔玉一向看儿臣不顺眼,太子也…”
“住口!”长孙皇后一掌拍在石桌上,茶盏倾倒,茶水淋漓。
“到此刻你还想攀咬他人?渊净土下月初便到长安,你敢说与他毫无瓜葛?!”
听到“渊净土”三字,李泰最后的侥幸彻底粉碎。
他颓然坐倒,半晌后嘶声问:“母后…都知道了?”
“陛下与本宫,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长孙皇后看着他,眼中痛心远多于愤怒。
“青雀,告诉母后,为什么?就为了那个位置?为了它,你连祖宗江山、黎民百姓都能出卖?!”
“不是为了位置!”
李泰突然抬头,眼中迸出疯狂的光,“是为了活命!母后,您可知道,自承乾被立为太子,儿臣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声音颤抖:“那些曾拥戴儿臣的臣子,一个个转投东宫。昔日魏王府门庭若市,如今鄂王府可罗雀!
儿臣就藩鄂州,那是何等荒僻之地?若此生就此终老,儿臣…不甘心!”
“所以你就通敌叛国?!”
长孙皇后痛心疾首,“青雀,你糊涂!即便你与承乾有隙,也是兄弟之争,岂能引外敌入室?
高句丽狼子野心,渊盖苏文弑君篡权,你与他们勾结,与虎谋皮,终将反噬己身!”
“那又如何?”
李泰惨笑,“父皇能‘玄武门之变’,儿臣就不能来一次?到时儿臣登基,划辽东予高句丽,两国永结盟好…”
“痴人说梦!”
长孙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渊盖苏文何等枭雄,会甘心屈居人下?他日若真让你得势,第一个要灭口的便是你!
青雀,你读史书,难道不知古今引外患谋内权者,有几个好下场?!”
李泰默然。
此刻他心里天人交战。
该死的大哥,肯定是他向父皇告的密。
芙蓉园外安排的死士又如何,总不能向母后动手吧。
亭外春光明媚,亭内却如坠冰窟。
许久。
李泰缓缓跪倒,额头触地:“母后…儿臣知错。但…但事已至此,儿臣回不了头了。
那些往来书信、盟约凭证,渊净土手中都有副本。若儿臣此时反悔,他必公之于众,到时…”
“到时你便是身败名裂,死路一条。”长孙皇后替他说完。
“母后…”李泰抬起头,眼中竟有一丝乞求。
“求母后…救救儿臣。只…只要让儿臣留在长安,儿臣定设法从渊净土手中取回凭证。从此安分守己,再不生妄念!”
长孙皇后看着他,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般。直到现在,青雀他还未放弃。
“青雀…”
她声音疲惫,“本宫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向陛下坦白一切。
交出所有参与此事之人,并配合朝廷,将渊净土使团一网打尽,如此或许能保全性命。”
李泰眼中刚亮起的光,又迅速熄灭:“那…那王爵呢?欣儿呢?他们会如何?”
长孙皇后沉默。
答案不言而喻——谋逆大罪,能留性命已是法外开恩,还想保王爵、保子孙富贵?
李泰慢慢站起,后退两步忽然笑了,笑声格外凄凉。
“母后,您终究还是选了大哥,选了江山。”
“本宫选的是大唐!”长孙皇后厉声道,“选的是亿万黎民!青雀,你醒醒吧!”
李泰不再答话,只深深一揖,转身就要离去。
“呔那呆子,惹母后生气就想逃,薛讷将他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