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桦听了女儿的话顿了一下，然后眼泪哗哗就流了下来。
瓮声瓮气地含混说了一句：“你吃你的吧，管他去哪里了。”
秀秀略略有些意外——无它，在委托者记忆中，似乎每次提到父亲，张桦都会下意识去美化一下父亲形象。而这次，对方不仅没有说“父亲忙，父亲辛苦”之类的话，反而语气中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不耐和恨意。
既如此，秀秀小小修改了一下自己的计划。既然她还没有与黄明成锁死，那就尽可能把他们分开再干吧。
其实张桦每次看到女儿努力讨好父亲都得不到回应的失落样子，她都忍不住想戳破父爱的谎言，想告诉孩子，其实你父亲并不……爱你。
然而她身边所有人都说父母离婚了孩子最可怜，孩子不能没了父亲，不然就不是完整的爱，不是完整的家，没有完整的童年……不管母亲给予再多，都不能把父亲的那一份弥补上来，等孩子长大就会心理有问题，甚至怨恨原生家庭…以后找朋友，人家都不会找单亲家庭的…
而且作为一个女人也不能太自私了，不能为了自己快活就去随随便便离婚——你自己倒是潇洒了，到时候苦的还是孩子。
对，她不能做那种自私自利的女人。
张桦一直不离婚，也不敢离婚。为了维系家庭的表面和谐，她一直都按照这个世界的主流价值观去教导妞妞，要听话要懂事，不要惹爸爸不高兴。
所以在妞妞的潜意识里，爸爸是这个家的中心，不要忤逆他，要讨好他的思想。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妞妞明明对父亲那么害怕，却又充满对父爱的渴望，处处小心翼翼讨好。
秀秀觉得张桦的思想太矛盾了——甚至这样的母亲都太不……称职了——自己没勇气，还让女儿变成和她一样畏缩软弱。
小意忍不住传音：【你的想法没错，但是你别忘了对于绝大部分普通人而言，她们的认知来源于她们的生长环境。而且，依附强者，谄媚讨好强者，这就是一种生命本能。动物界那些群居的狼猴子等等，都是如此。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本就是弱者的一种生存智慧。】
——对于一个一直都在接受这样思想熏陶的人，是很难跳出这个思想囚笼的。就像被困在荷叶上小水洼里的小鱼，它拼命挣扎想要冲出去，却无论如何也跳不出荷叶的范围。
除非，有人打翻荷叶……
秀秀的“懂事”让这张荷叶有了要倾覆的迹象，于是张桦不由得开始怀疑曾经的决定：难道我一直坚持不离婚，真的做错了吗？
可是，如果真的要离婚的话……
她将一无所有：房子，车子，孩子……她曾经有一次心灰意冷极了，去咨询过一个律师，对方告诉她：以她的情况和目前律法规定，一旦离婚她的确什么都带不走。若是对方心善，或许可能会要到一两万的补助……
她绝不放心把孩子留给黄明成。即便有自己在，他对孩子都是不闻不问冷暴力，若是离婚真判给他，不知道被折磨成什么样……会不会像几天前那样，被丢在海滩或者什么地方，然后……
一想到这里，她就禁不住头皮发麻。
不，不能，不行。
…………母女两各怀心事，继续沉默地吃着饺子，又过了一会儿，秀秀再次抬头看向张桦，突然问道：“妈妈，你爱爸爸吗？”
张桦吃饺子的动作顿住，她下意识地想回答“当然爱”，可这几个字就像烫嘴一样，这次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或许，在一开始的确有过美好吧，但……这些年的柴米油盐和冷暴力已经耗尽她所有热情。
接着，她听女儿再次问：“妈妈，爸爸爱你吗？”
张桦张了张嘴，心中莫名刺痛，她竭力掩盖的真相被女儿如此直白地剖开，婚姻不幸现实就如此赤裸裸地展现在自己女儿面前，让她很是难堪，有些恼羞成怒地呵斥道：“小孩子家家的说这些，羞不羞。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你好好读书就是……”
秀秀并没有被对方故作凶狠的样子吓到，继续问：“妈妈，你想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吗？我是说，如果我并不介意你和爸爸离婚的话。”
张桦本来竭力回避这般尖锐的问题，她宁愿当个鸵鸟。没错，她就是那么懦弱，就是那么没用……
她很想再像以前那样把孩子吼一顿，然后结束这样的话题。但是看着女儿那冷静的眸子，心中莫名一悸，脑海中莫名想起在那陌生的城市，女儿冷静地用她的手机找外公外婆借钱，下单网约车，买票…在她慌乱无措的时候，她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所以，她已经长大了！
“我……”张桦感觉喉头有些干涩，踯躅着说：“我现在没有工作，没有钱，也没有房子，离婚的话……我根本养不起……”你，也根本拿不到你的抚养权。
最后那几个字还没说出来，秀秀干脆利索地说：“那就离婚吧，我希望你每天生活得开开心心的。”
“可是……”
秀秀一边跟张桦谈话，试探对方的底线。对方虽然不是那种无比坚定的刚强的性格，但也不是完全愚昧不可救药。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嘭的关门声。
母女俩相视一眼，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黄明成回来了。
刚刚跟秀秀聊天还一副恨之入骨，恨不得立马带着女儿离开的张桦，在看到黄明成的一刹那，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她连忙放下筷子，站起身，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询问，“那个……我们回来的时候看到你没在家，妞妞就煮了一点饺子，还给你留了一份。你吃饭了没？我去给你端来……”
黄明成微微皱了眉，阴沉的视线从秀秀身上扫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个小杂种回来后有些不一样了。要是以前，只要他开门进来，张桦会嘘寒问暖，然后端菜打饭布筷，等他坐下后才端了汤，首先给他舀一碗晾着……而小杂种也会噔噔噔地跑过来给他拿拖鞋，再甜甜地喊“爸爸”。
而这次，除了张桦还是老样子，小杂种从他一进屋就一直在吃吃吃，连回过头看一眼都没有，也没有喊“爸爸”，更遑论给他拿拖鞋。
黄明成的屁股还隐约作痛，他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吃吃吃，这么大的人连人都不知道喊吗？真是白眼狼，也不知道这些年辛辛苦苦养了个什么玩意儿…当妈是怎么教的……”
张桦端着一碗饺子忙放桌子上，一边下意识拦在秀秀面前，一边解释，“今天我们也是刚回来，路上也没钱买东西吃，妞妞早就饿坏了。来，饺子都盛好了，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