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绕的青烟盘旋着升腾，线香上亮着一点红色的火光。
时轩不怎么虔诚的把三支香插进香炉里，静静看着它们一点点燃烧，香灰落下来，和其他线香的尸体混在一起。
殿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个时候不是什么节假日，加上时间又早，来庙里上香的人寥寥无几，扫洒的小和尚也不在这里，整个文殊菩萨殿里只有时轩一个人，倒是可以让他慢慢磨蹭，不用担心会耽误别人的时间。
高台之上的文殊菩萨宝相庄严，一手持智慧剑，一手托着青莲花，低垂的眼眸似闭非闭，平静的面容上隐含慈悲。
五六米高的佛像雕的很逼真，金光烁烁，精致非凡，让人一见就心生崇敬之意.....只可惜，时轩不信这个。
世上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所有的命运的馈赠早就暗中标好了价格，他从来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与其求神拜佛的祈盼神佛垂怜，不如自己脚踏实地，在荆棘地里踏出一条路。
况且......时轩眼神冰冷。
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披着一层人皮端坐云台，践踏着生命和血肉，视众生的喜怒哀乐为玩笑，祂们，真的是神佛吗？
久远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涌着，明亮的佛堂上似乎蒙了一刹那的昏沉之色。
暗色的地板上染着更暗的污渍，角落里画着数不清的诡异纹路，一只白皙的手上染着血，指甲翻起，满是伤痕，死死的抠在地板缝隙里，一动不动......
窒息感像一条蛇，缠住时轩的脖子。
胸膛的起伏越来越急促，不，不够，还是不够......肺里的氧气越来越少，仿佛空气都更稀薄了似的......
“咳咳，咳咳咳，咳......”
呛人的烟气突然涌入气管，无数微小的粉尘颗粒物刺激着脆弱的呼吸道粘膜，让时轩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
他不知何时向前走了几步，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供桌上，不久前他亲手插上的三支香就直直的怼在他眼前，只差几厘米就能烫到他脸上。
时轩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立刻集中精神，把目光牢牢的盯在一个地方，强迫自己接受新的信息，把冒出头的回忆重新按回精神世界的最深处。
菩萨高坐莲台之上，嘴角带着悲天悯人的笑容，似乎是看着他的挣扎，又似乎只是一座普通的雕像，无知无觉。
视野重回明亮的佛堂，点燃的长明灯和殿外透进来的自然光糅杂在一起，让这偌大的佛堂里看不到一丝阴影。
时轩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突然对面前的雕像微微升起一丝好感。
他不想、也不能控制所有人的思想，但总有人不知道是真蠢还是假蠢，总是飞蛾扑火一样信奉那些自己根本不了解的存在......
与其这样，还不如他们信奉这些泥胎木塑的死物雕像呢。
汗水顺着发丝滴落，时轩微微动了动手，想要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掉，却发现自己身体僵硬了不少，手上也传来细微的疼痛感觉。
他身体微微后仰，远离了那几支燃着的香，把手抬起来的时候顺便低头看了看，发现那是一根灵签。
右手边倒着一个打翻的签桶，几十根竹条制成的灵签七零八落的撒出来，被时轩按在手下，硌出来一道道红色的压痕。
应该是他刚才不小心弄倒的。
时轩原地等了片刻，迟钝的身体很快恢复了正常。他动作随意，把散落的灵签抓起来放回签桶里，突然瞥见地上也落了一根。
那根灵签就静静的躺在他脚边，背面朝下，摆在那里无比合宜，不像是偶然洒落的，倒像是被人从签筒里摇出来却不小心落在了地上似的。
时轩有些好奇，他把签筒放下，弯腰将那根灵签捡起来，低眼一看，一行字清晰的映入他的眼帘。
“口食无忧亦乐哉，笼中赏景慕云呆。忽惊一羽穿林至，相顾频频始觉哀。”
诗句通俗易懂，最上面的三个字更是无比直白：下下签。
时轩抿了抿嘴唇，目光空洞的散着，捏着灵签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探到他身前，直接将那支灵签抢走了！
时轩陡然一惊，右臂抬起格挡，同时迅速向后转身，脚下后退一步。
“嘭！”皮肉相撞的闷响声突然在大殿中响起。
时轩后腰上撞到了什么东西——那是供桌的位置——然而却并不疼。
只有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有什么东西夹在他和桌木之间，替他接下了这次撞击。
挥出去的拳头落进一个粗糙的掌心里，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阵男性低沉温柔的轻笑声。
那笑声太熟悉，熟悉的让时轩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一时间怔在原地，抬起格挡的右臂缓慢落下。
“......好久不见。”时轩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
对面的人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他上前一步，两人本就挨得极近的距离进一步缩短，几乎到了呼吸可闻的地步。
时轩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却没有躲开，他掩饰似的垂下眼帘，心里的喜悦却如同不断冒泡泡的开水一样，滚烫沸腾。
那人将一根灵签递到出来，上面的字不大，站在两人这样的距离下，时轩也能看得清。
“宛如仙鹤出樊笼，脱却羁縻处处通。南北东西无障碍，任君直上九霄中。”
“上上签。”
那人握着时轩的手，把灵签递到他掌心里，笑着说：“我刚刚看到你的签掉了，就帮着你捡起来了，看看怎么样？”
时轩握紧了手，掌心里的灵签是微凉的触感，纹理分明。
细细的纵形脉络和掌纹贴在一起，仿佛穿透了皮肤和肌肉的阻隔，同时轩的血管融合在一起，融进血液里，将干涸的生命撑得饱满充盈，无声但温暖的淌遍全身。
时轩抬起头，看着对面熟悉又陌生的人，慢慢的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