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湘站在凸窗边，抬头看着窗外黑云密布的夜空。
薄薄的雪花从天空中飘坠，落向白皑皑的屋顶和街道。
“下雪了？”湫问，走到湘的身旁，和湘一起看着窗外，“好像今年下雪比往年更多些呢。”
“我喜欢下雪。”湘说，“就像胡桃说的，看着雪花从天空飘落，心中有一种特别的平静。”
“我也喜欢，一年中，有两样事是我最喜欢的，一样是夏天的微风和细雨，清新，澄澈，另一样就是深冬的雪，纯洁无瑕，承载着过去一年的记忆和思绪。”
“是呀，纯净的雪，承载了属于我们的每一件回忆。”
湘说着，视线从远景拉到近前，凸窗上面，映着两人的身影，雪夜里，那对身影就这样并排立于雪中，彼此形成对方唯一的照应。
望着眼前的一幕景象，湘觉得自己身体和心灵双双复归一种久违的松驰和宁然的状态。同时，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他的心中升起。他很久没有过这样安定、愉悦和幸福的感觉了。
湘看着窗中的倒影，心中突然闪出一个特别的想法。
“湫，想不想去雪中走一走？”
“雪中漫步吗？好呀，听上去很好玩。”湫欣然地眨了眨眼睛，转身跑去拿外套。
“记得戴上帽子和围巾。”湘提醒说。
“好！”湫应道，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欢快。
医院后面的香雪兰公园，树木、草地、花坪和步道，一切公园里的常住者们都盖上了薄薄的一层雪被，在一片静谧中安稳地沉睡。
这时候，有两位的年轻访客悄然而至。但是，他们的到来并没有打破这里的宁静。两人在公园的中心步道上悠然地信步闲行，感受这雪夜特有的安静与宁和。虽然雪下得很大，但是两人并没有感觉到很冷。空气中还带着雪和青松的清香。
两人从浅雪的砾石路上走过，发出“唦吱唦吱”的响声。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两人只是缓缓地、肩并肩地漫步着，什么话都没说，他们只是享受着这难得的属于他们二人的共处时光。
偶尔，湘也会短暂地看一眼走在她身旁的湫，她清秀的侧颜被围巾和绒帽遮蔽住，只露出一部分脸颊，乌黑的长发顺着耳背柔顺地披垂而下，一撮鬓发贴着耳朵从发间伸出，小巧的嘴唇含带欣怡的浅笑，弯曲的睫毛时不时地轻眨一下。
走着走着，两人走进了一条被景观灌木夹出的鹅卵石小径。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了公园里一片被冰冻住的湖边。
两人沿着湖畔的鹅卵石路走了半圈，在一条木制长椅前停下脚步。湘掏出纸巾将长椅擦拭干净，而后便和湫一起在长椅上并排坐下。
湘仰起头，看着雪从黑色的深空中飘摇晃动地落下。
“雪，真是神奇的东西。”湘开口说到，“从一大片不知什么样的云中飘下来，但是每一片雪花的形状却都一样。”
“的确很神奇。”湫看着雪花一片片地落在靴面上，“这也是我喜欢雪的一个原因。”
“我也是。我喜欢雪，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发现当我看雪的时候，总能一点点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就算是不能一下子想起具体的事，也会感觉有一团记忆隐隐地在脑海中飘游，慢慢地幻化成形。就像一团在空中飘荡的水汽，逐渐凝结成云，最后有了一个确定的形状。”
“唔，那种感觉一定很奇妙。”
“嗯，是的，今天下午我们四个一起散步的时候，茆说，这里很像我们初次相遇的那片湖，他一说完，我一下就想起来了。接着，我们少年时一起玩耍、一起疯闹和探险的场景，那些点点滴滴的故事，接连在我的脑海中闪现。”
湘说话间，这些记忆再次在他的脑中走过一遍，其中的一些更加清晰了，但这里面总有一个无法填补的空白，那是对身边的人的具体印象。
“不过。”湘平视目光望着湖对面的一只雪中的景灯，“对于有一些事，我的记忆却只能止步于某个程度，怎么样都没法想起更多。”
在那一瞬间，湫立刻就领会到了湘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甚至为此感到庆幸。”
话说出口，湘才感觉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冒然，不好更细一步聊下去，于是想着重新换个话题，但不承想，湫似乎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还特地认真地追问了一句。
“你真的这么想吗？”
“是的。”湘鼓起勇气，承认了。
湫沉默了。这让湘感觉，世界仿佛静止于这一刻，他开始感到有些心焦。他瞥了一眼湫，然而此时的湫正低着头，什么表情也看不见。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湫终是道出了心声。
豁然间，湘觉得心里一扇关了很久门被打开了，明媚的阳光从门外照进来，他感到了发自心底的振奋。
湘抬起头，望向湖岸对面，白色景灯柱的上空，雪花盘旋而下，仿佛一群飞舞的精灵，降落在草丛与湖面上，终归于茫茫大地的沉寂。
湘摘下一只手套，张开手掌，落雪触及他掌心时瞬间融化。“你看，这些雪花，简直像是有生命似的，但是，它们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去向是哪里。”
“是啊，我想起我曾经看过一本书，讲的是一朵云的故事，它们在冬天变成雪，落到地上，然后再融化，回到天空，随风飘远，去到别的地方，在那里经历一次相同的事情。然后我就想，我们作为人何尝不是这样呢。”
“是呀，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要认识新的人，经历新的事，我们总是不断在和过去告别。”湘说。
“可是，离别总是痛苦的，对吧？”
“对。”
“所以我不想轻易分别。”
“我也是。”湘说，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到：“所以，我要尽一切努力守护重要的人，对我来说重要的人有很多，但是唯有你是最重要的。”
湫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用不重但是却很坚定的声音道：“不能光由你来做这个努力。”
湘转头向湫看去，只见湫正认真地望着自己，清莹的大眼睛中闪动着难以言表的深情。他忽然之间感悟到，湫实际的真心，从一开始就和他并无不同。
湘会心一笑，说：“好，我们一起努力。”
湫也温柔一笑，她侧身轻倚在湘的身上，那一瞬间，一道让人安心的温暖同时穿过了两人的身体。
在这难得的美丽雪景中，两人又畅聊了一会儿，才一起回到了病房。
两人简单地洗漱完，上床道过晚安后，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两人都梦见了自己变成了一只来自云朵深处的雪精灵，在广阔的夜空当中翩然飞舞，最终去往不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