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云朝抬头看着虚空,已经是岁暮,天空却隐隐有电光闪过。
漆黑的天幕阴沉沉地压下来,连呼啸而过的寒风都一时停住了,气氛沉闷而带给人凌压感。
那是那些所谓的神明在震怒。
“盛云朝,你怎么能跟着她一起胡闹!”楼宵反应过来,这个人一直知道陆思简的意图。
他太愤怒了,“你知道她想弑神,为什么不加以阻止!你知不知道,她这个时候被引渡去神国,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盛云朝转头看了他一眼,那个眼神冷漠至极,“所以呢,就这么让对方逍遥法外?”
“这怎么叫逍遥法外?他是堕神,辛苦藏了那么多年,不就是害怕神殿追捕!而且神殿确实打算审判他的罪行,将他终身监禁!”
明明她都已经揭露了假陆廷的罪行,只需要等着神国出手就行了,不是吗?
楼宵始终想不通,陆思简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为什么到最后一刻还试图激怒神国。
这样的烈性,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只会让事情彻底无可挽回。
顾笙:“你的意思是,恶人跑到你家里烧杀掳掠,你不亲手报仇,反而寄希望于他的家人把他抓回不痛不痒地骂一顿?”
楼宵怔了一下:“这怎么能一样?神殿对神官也有约束……”
“怎么不一样?”陆令宸打断了他的话,“就算是外国人跑来这片土地上杀人,那也是属地原则,没听说过还允许引渡去国外宣判。”
神国对神官的维护是毋庸置疑的,最高也不过是终身监禁而已。
陆令宸从前信奉明哲保身,或许也会觉得妹妹太过偏激,但这一刻他赞同她的做法。
不杀了那个堕神替父亲报仇,他心里恨意难消。
“你不如她。”陆令宸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我也不如她。”
他苏醒过来,听说了父亲被人侵占了身体,早已身死魂消,心里也只是愤怒了一瞬,之后便冷静地接受了现实。
就算他再仰慕父亲,也没有亲手替父亲报仇。
反而是妹妹,一往无前地孤勇。
楼宵后退了两步:“你们……”
为什么大家都谴责他?他也是担心陆思简啊!
盛云朝转身走了出去,陆令均、陆令宸和谢清澜都跟了上去。
顾笙犹豫了两秒,到底不甘心,还是走了过去。
他猜盛云朝应该有办法,既然这样,自己就不能放弃营救陆思简。
楼宵和两名保镖被留了下来。
风又开始吹了起来,寒风凛冽而刺骨,楼宵感觉心口格外地凉。
他一转头就看到沐凉月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不管别人怎样,至少沐凉月是认同他的。
“凉月你怎么样?伤口怎么又崩裂了?”他有些诧异。
沐凉月身上都是血,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曾经那样赤热的爱慕,越是知道不可以,越是不自觉地靠近,想要燃烧自己的一切。
今晚替陆思简挡刀之后,她还幻想着跟这个男人缔结婚姻,幸福美满地过一生。
多么天真的想法啊。
“不是我的血。”她声音很平静,垂眸冷淡地说,“是别人的。”
“谁的?”楼宵怔了一下,视线落在沐凉月被撕破的衣服上,瞳孔紧缩了一下。
“你……刚刚发生了什么?”
“还用问吗?”沐凉月语气冷淡。
身后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动静,蝎子满脸血捂着眼睛冲了出来,一脸的惊慌失措,“救命!”
他看到沐凉月,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沐凉月看着对方,忍不住畅快地笑了。
原来她也可以不憋屈不委屈,原来她握起武器奋力反抗,也能让别人感到害怕啊。
今晚的行动,那些仇家的目标都是陆思简,但始终有一个人,把目标锁定了她。
那就是蝎子。
他在众人都被外面巨大的动静吸引离开的时候,趁着黑暗的掩饰,把受伤不方便行动的沐凉月拖入了黑暗之中。
被捂住嘴巴的时候,沐凉月心中一阵绝望。
外面那么多人,有她爱的和曾经爱她的,但没有一个人来找她。
没有人救得了她。
从小到大,她都是扮演受害者的角色,碰到别人的欺压,也只敢用善意去感化对方。
有时候有用,有时候没用,她只能更加善良,更加完美无瑕,快把自己生生忍耐成了庙里的菩萨。
然后耐心地等着上天派一个人从天而降,拯救她于困苦之中。
直到面临真正的恶时,她才发现,祈求对方良心发现和等待他人来拯救自己都太愚蠢了。
把主动权交给别人,这和引颈待戮有什么区别。
外面传来了剧烈的波动和凄厉的惨叫声,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回流进了她的身体里,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她被窃取走的气运……
她恍然明白过来,陆思简杀了那个人。
那个自己视为神明,不敢反抗也不敢怨恨的人。
她突然笑了起来,然后在蝎子不明所以的目光里,猛地用脑袋奋力撞了过去。
那一下很痛很痛,但对方只会比她更痛,黑暗中传来一声痛呼和咒骂。
“妈的,贱人……”蝎子刚掐她的脖子,忽然眼睛一阵剧痛,鲜血霎时涌出。
……
沐凉月握紧手里小半截钢片,这个东西给予了她安全感。
她拭去手背上的鲜血,语气恍惚,“陆小姐又救了我一次。”
如果不是陆思简杀了假陆廷,气运回流,让她有了反击的能力,后果不堪设想。
她现在也明白了过来,陆思简之前所谓的贪生怕死,都是演的。
那样烈性到不惜触怒神明也要为枉死的人讨回公道的人,怎么可能是贪生怕死之辈?
至于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补完剧情,麻痹假陆廷,更为了让自己放下枷锁吧。
曾经的陆思简,刚刚才苏醒过来不久,身体虚弱到连吃饭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她却语气温和地劝诫自己说,“凉月,我希望你如风般自由。”
沐凉月漠然地从楼宵身边走了过去。
旷野的风凛冽刺骨,可她却从未有过地轻松愉快,连着脚步都轻快、坚定起来。
她真正感受到了风一般的自由。
这是陆思简给予她的,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