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笺艰难地向前爬行,终于攀上高处,却并没有像画皮鬼说的那样一路往前逃走。
她身体紧贴着茂密的藤蔓,悄然绕至围墙之外。
不多时,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对话。
“你不是那凡人!你是何人?”
一个娇媚的笑声在夜色中荡漾开来,是画皮美人在拦路。
“几位大人这是要往何处去?”
她的询问换来的却是一阵恶毒的辱骂。
他们讥讽她容貌丑陋,质问她为何在此徘徊。
玉笺的视线被高墙遮挡,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忽然听到一声短促的惊呼,紧接着是利器破空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被急速划破,带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痛吟。
直到最后,画皮鬼都没有将玉笺供出来。
寂静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便被粗暴地打破。魔物们的咒骂声再度响起,粗粝的嗓音里混杂着轻蔑与恼怒,
“晦气东西,啧,血溅得到处都是……”
“别管这东西了,耽误正事!”
玉笺狠狠闭了一下眼,屏息钻进藤蔓间,继续往前爬。
指尖被粗糙的藤条磨出血痕,却不敢有片刻停歇,直到爬至一处隐蔽的石台,才颤抖着扯下腕间的储物玉镯,将里面的物件尽数倒出。
里面都是见雪给她的东西,都是些上品的天材地宝。
防身的、攻击的,所有能用的,她全都往身上套。像一只逼到绝境被迫亮出所有尖刺的困兽,再无退路。
随后,她攀上更高处,在树枝枯藤最茂盛的地方,毫不犹豫地摔碎了火玉。
“啪!”
下一瞬,玉里橘红的火光如凶兽出笼,猛地扑向干燥的藤蔓。火舌舔舐,顷刻间,烈焰冲天而起。
这处原本就高,红光蹿得更高,乍一看像燃起了一场滔天巨火。
热浪翻滚,烧得空气扭曲。玉笺脖子上的项圈泛起微光,身上的防护法器隔绝了灼热,但鼻息里仍灌满令人窒息的焦糊味。
她伏低身子,重新钻回藤蔓缝隙,一路向下返回甬道,透过燃烧的枝条,盯着里面的动静。
周遭的魔物全被这场火吸引。
快要烧到暖阁。
烈焰已蔓延至暖阁边缘。
那些魔物看见火光,大概是想到她是个凡人,肯定逃不远,以为她还在暖阁附近,所以接二连三赶向火源。
玉笺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趁机窜出藏身处,拽起地上瘫软的画皮鬼。
这具骸骨之身比预想中沉得多,脖颈被一刀斩开,没有完全断裂,刀痕狰狞,仅靠几缕筋肉勉强连着头颅。
玉笺怕她的头掉下来,不得已忍着恐惧,咬牙用外衣裹住那颗摇摇欲坠的脑袋,衣袖出在她双臂缠绕几圈固定住,将人抗到自己背上。
热浪蔓延过来,火光快要舔舐到后背。
她弓身钻回甬道。
黑暗中,黏稠液体顺着后背滑入脖颈,淅淅沥沥往下淌。
玉笺不敢细想那是什么,用手肘撑着地,一寸寸往前挪。
画皮鬼兜在衣衫里的脑袋随着爬行动作轻轻晃动。
不知是死是活。
“你还活着吗?”
玉笺声音颤抖,强迫自己不准在这个时候软弱。
恐惧在寂静中蔓延。
她感觉自己的眼眶极为酸胀。
“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胸腔里的心跳鼓动震得耳膜生疼。
“能不能不要死。”玉笺声音哽住。
良久后,垂在肩侧的枯瘦的手指很轻地点了点她的手背。
玉笺猛地松口气,悬在喉头的心跳落了回去,眼泪跟着掉下来。
舌尖后知后觉尝到铁锈味,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口腔内壁。
她身上刮得狼狈,皮肤上有一道道细小的口子,嘴角却在上扬。
就知道妖鬼不会那么容易死去。
魔城中,没有人敢靠近见雪住的那座宫殿。
或许是禁制的缘故,整座大殿如同被无形的屏障笼罩,连飞虫都透不进去。
除了玉笺。
她拖着画皮鬼推门藏进大殿。
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却没有人敢进来。
“这地上有血,是那画皮鬼的气息……”有人低声道。
“画皮?那妖鬼不是已经死了吗?”
“怕是没死透,爬过来了吧……”
“那凡人女子还没找到?”另一道阴冷的声音从长廊尽头传来。
“回大人,尚未。”
“让她逃了?”
“不行!”那声音陡然尖锐,像要咬碎牙齿,“事已至此,绝不能让她活着!若城主真的活着回来,她只需三言两语,我们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玉笺死死盯着殿门。
几道黑影正逼近门扉,轮廓映在纸门上,像是准备硬闯。
她拖着画皮鬼小步后退,背脊贴上冰冷的石柱。仓皇四顾,目光扫过殿内每个角落,最终死死锁住那条幽深的地道入口。
“哐!”
沉重的殿门突然震颤,木屑簌簌落下。
“我有密令。”门外传来一道声音,“是城主让侍奴进来抬珍宝给那凡人时留下的……”
玉笺的瞳孔中倒映着门上流动的金符。
绝望涌上来,她咬破了下唇,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
不能再等了。
她拽紧画皮鬼的手臂,转身钻入地道。
黑暗瞬间吞噬了两人。
身后传来殿门被撞开的重响,杂乱的脚步声在大殿内回荡。
他们进了大殿。
黑暗中,有人走了进来。
脚步声在地洞入口处徘徊。
这条曾经让玉笺噩梦连连的甬道,此刻却成了唯一的生路。
玉笺拖着妖鬼沉重的身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艰难下行。
地道阴寒,冷气凝结成白霜,自下而上蔓延过来。
玉笺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
希望这个护身法器可以顶的久一点。
可是突然之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上一刻还在逼近地道口的脚步声,魔物窃窃私语的交谈声,甚至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嘈杂声,全都戛然而止。
像被什么生生掐断。
玉笺浑身紧绷,抬头望去。
入口处空荡荡的。
不对。
太安静了。
他们为什么都走了?
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跳,她直觉有哪里不对。
玉笺在黑暗中看向妖鬼。
压低声音,喉头发紧,“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
可妖鬼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玉笺伸手去抓她的手腕,想像之前那样得到一点回应。
可掌心握着的手沉沉的垂着,再也没有动过。
长长的甬道隔绝了内外。
大殿之外,整座魔城倏然间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穹顶阴云密布,狂风肆虐而起,掀起诡异而巨大的漩涡。一个个魔物受到感召,双目赤红,寻常魔物失去理智,在暴虐的魔气中横冲直撞,大魔则匍匐在地,鳞甲与骨骼在威压下咯咯作响。
狂烈的风把窗棂屋檐吹得簌簌作响,跪地不起的魔物被掀翻,像落叶一般翻滚出去。
“魔君归来了!”有人惊叫。
紧接着,更惊恐的呼喊炸开,“这气息……怎么感觉不对?”
像魔神现世。
可意识到是能主宰魔域、令天地色变的神灵降世,却没有一个魔物感到欣喜。
没有欢呼,没有朝拜,而是很恐惧,像是有什么大的浩劫要降临一般,深入骨髓的战栗在魔群中蔓延。
跪地魔物们僵在原地,猩红的眼瞳里映出滔天魔气。
他们正在被自己君主的力量反噬。
轰隆一声巨响,城池中间炸开一道黑气,汹涌的漩涡卷起地上碎石飞沙,掀翻周遭阁楼地砖,所到之处尽数崩裂。
一众妖魔顿时惊恐不已,躲闪不及地被卷入魔气中瞬间搅碎。
浓重的魔气将整座城池笼罩进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哀嚎声此起彼伏。那些企图在魔神面前露脸的大魔们终于支撑不住,哗啦啦如惊弓之鸟四散奔逃。
魔气肆虐,席卷城池,万物摧枯拉朽般毁灭,可到了一处,狂烈的气流却停了下来。
唯有一座暖阁孑然独立,完好无损。
阁楼一侧,火焰已将藤蔓烧得焦枯扭曲,虽火势已灭,
精巧的暖阁一侧,起过一场不大不小的火,藤蔓烧得干枯扭曲。即便火势很快便被魔物控制住,熏黑的痕迹仍盘踞在雕栏之上。
漩涡终于停下来,汹涌的黑色魔气之间渐渐显出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男人受了伤,勉强保持着人形的轮廓,只因潜意识里记得,有人不喜他原本的模样。
可身上满是控制不住的异状。
四只竖瞳在眼眶中细长如线,尖锐且泛着混沌的兽性,面颊两侧覆着层细密剔透的薄薄鳞片,自下颌蔓延至脖颈,给人一种非人的森冷阴郁。
男人一步一步走到暖阁楼下,停住脚步,神情空茫地仰头往阁楼上望。
那双已近古神的眼瞳里,人性所剩无几,全凭本能驱使来到此处。
然而他很快察觉到阁内早已空无一人。
抬手一扭,旁边一座巨大的朱红楼台骤然震颤。瓦檐簌簌崩落,整座建筑霎时间被连根拔起,暴露出躲藏在楼阁里瑟缩的一群魔众。
“大、大人......”
那群魔物错愕地看着骤然消失的屋顶,抖若筛糠匍匐在地,他们看到男人背后的绣楼,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连滚带爬地跪在他脚边,脖子上似有千钧重,抬都抬不起来。
声音也颤抖着,“大人,大人饶命!”
魔物急中生智,开口大喊,“那美姬……您的爱姬逃跑了!趁大人不在的时候,焚了西阁罗帐,借着火势逃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