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烨的虎口崩裂,鲜血淋漓,手臂乃至半边身体都因力量突然失去凭依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但他身体上的痛苦,远不及眼中那瞬间掠过的茫然与震撼。
那只苍白的手缓缓收回,没入浓郁的黑暗里。
前方,“沈天寒”的身影在翻滚的魔气中若隐若现,仿佛他从未移动,又仿佛无处不在。
“蝼蚁。”
一个冰冷、淡漠,带着非人回响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如何斩天?”
黑暗更浓,压力骤增,如同整个被魔化的天地,向着失剑的上官烨,缓缓倾轧而下。
梁羽的手已经做好了拔剑的准备了,即将出鞘的寒光在他眼底凝成一线。
他不能再等了——上官烨单膝跪地,以剑撑身的背影在漫天威压下摇晃如风中残烛。
可就在他身形将动未动的一刹,一抹水蓝身影已如月华倾泻,稳稳落在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之前。
是楚梦幽。
她手中那一轮近两米长的月环,环身非金非玉,似深海寒晶与天山冷玉交融锻造,通体流转着蓝白交织的辉光。
月环边缘薄如蝉翼,却在空气中漾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她背对着上官烨,因而上官烨未能第一时间看见她的脸。
直到她微微侧身,将月环横于身前,他才瞥见她眼角那抹未来得及拭去的微红,以及长睫上悬着的细小泪珠。
那些泪痕是新的,还闪着湿润的光,可她的眼神却已彻底不同——那是一种淬过火、冻过冰的决绝,仿佛将所有未流尽的泪、未诉尽的话,都烧成了此刻眼底的寒焰。
“师兄……”
她极轻地翕动嘴唇,那两个字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口型。
那个总是温柔笑着、手把手教她引气入体的师兄,已经永远消失在昨日的晨光里。
她没能抓住他飘散的衣角,没能对他说出最后一句话。
所以今天,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月环感应到她的心念,发出清越鸣响,蓝白光芒骤然盛放。
一轮巨大的半透明月相在她身后豁然展开——不是满月,而是弦月,弯如银钩,清冷而残缺,却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将她和身后的小师弟完全笼罩在内。
几乎同时,“沈天寒”的攻击到了。
他凌空而立,双手虚虚一压,整片天地仿佛成了他掌心揉捏的物件。
空气凝固成亿万钧重压,从四面八方轰然倾泻,像是苍穹碎裂,银河倒灌。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地面岩石寸寸化为齑粉,尚未落地又被碾压成更细微的尘埃。
楚梦幽清叱一声,将月环猛然插入地面。
环身触地瞬间,那轮护体弦月骤然凝实,月光如水银泻地,在她脚下铺开一片清冷的领域。
碾压而来的天地伟力撞上这片月光领域,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巨响。
“咔嚓——”
弦月边缘出现第一道裂纹,细如发丝,却让楚梦幽喉头一甜。
但她半步不退,双手死死握住月环,指节因过度用力而青白。
她能感到身后上官烨紊乱的气息,能感到他试图挣扎起身的微动。
“别动。”
她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
“这次……换师姐护着你。”
话音未落,月环光芒再变。
那轮弦月竟开始缓慢生长,残缺处被流动的月光徐徐填补——从弦月向满月转化。
每填补一分,她脸色便苍白一分,可护体月华的强度却几何倍增。
“沈天寒”冰冷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似是意外,又似是嘲讽。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做合拢状。
天空骤然暗下,唯有楚梦幽的月华成为天地间唯一光源。
更恐怖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聚拢,如无形巨手要将那轮明月捏碎。
月华在压缩,领域在缩小,楚梦幽嘴角渗出血丝,滴滴落在月环上,绽开凄艳的血色花纹。
但她依然站得笔直,背影单薄却如亘古存在的月下山崖。
就在这时梁羽的青萍剑,终于在这一刻出鞘。
剑光并非斩向“沈天寒”,而是化作一道惊鸿,朝着上官烨靠近。
剑光没入虚空,最终落在就楚梦幽与上官烨两人的前方。
这让楚梦幽压力骤轻一瞬。
她抓住这电光石火的间隙,用尽所有力气,将月环猛然向上一举!
“月相·轮转!”
身后那轮明月轰然圆满,四周渐渐出了星辰,清辉如怒潮奔涌,不仅彻底稳固了摇摇欲坠的领域,甚至反向扩张,将碾压而来的天地伟力短暂地撑开一片空隙。
上官烨的目光落在那柄梁羽借予的剑上。
可就在他视线触及的刹那,心头毫无征兆地一颤,仿佛沉寂多年的古井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直荡魂魄深处。
他明明已力竭,连抬手都觉重若千钧。
可身体却违背了意志,被那柄剑无形牵引。
他踉跄起身,血污沾染的右手不受控制地伸出,指尖先于意识触到了冰凉的剑柄。
就在五指合拢,握住青萍剑的瞬间。
周遭一切骤然褪去颜色,声音湮灭,时空扭曲。
他发现自己已不在那生死一线的战场。
脚下是平滑如镜、却映不出倒影的幽暗平面,延伸至视线尽头。头顶无星无月,只有一片混沌未明的青灰色微光,均匀洒落。
这里无风,无声,时间仿佛也停滞了,只有一种亘古的宁静与空旷。
而在这片空旷中央,一道身影静静悬浮。
那是一位道人,身着极为古旧的青色道袍,袍角略有破损,却纤尘不染。
他须发皆白,面容却如中年,清癯俊朗,双眸闭合,似在沉睡,又似在冥想。
他就那样盘膝虚坐,身形自然舒展,周身无任威压波动,却仿佛与这整片神秘空间浑然一体,是此处唯一的“真实”,也是此处存在的“道理”。
道人面前,虚空之中,漂浮着三样事物。
左侧,是一缕游弋不定的“气”,似烟非烟,似光非光,变幻万千,时而凝聚如龙,时而散逸如雾,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灵动与先天道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