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暮秋,细雨如酥,却难掩街道上的繁华。
乾宇商会那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雨幕中泛着冷光,门内议事厅的沉香袅袅升腾,与窗外的雨丝交织成一片朦胧。
叶知微立在厅中,目光扫过墙上那幅古画。
画中熙熙攘攘的市井,与此刻厅内的凝重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袖中那方素帕。
吝大福斜倚在紫檀木椅上,手中的翡翠扳指在烛火下流转着温润的光。
他年逾五旬,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半生的风雨,却依旧腰板挺直,目光如炬。
整整一千万两银子在他的嘴中说出,仿佛这不是一笔足以撼动国本的巨款,而是随手打赏的碎银。
叶知微心头一震,喉间发紧。
一千万两银子,那是多少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财富,如今却要用来换取一个贪官的狗命?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会长,如此做,会不会惹得陛下天后不开心?”
话音落下,厅内一片寂静,唯有雨声敲打着窗棂,更添几分压抑。
吝大福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碧螺春。
茶香四溢,却无法驱散空气中的紧张。
良久,他抬眼看向叶知微,目光中少了平日里的锐利,多了几分温和与耐心:“小叶啊,你且坐下说。”
叶知微谢过,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神情专注。
“如今国库紧张,你以为这一千万两银子,是给谁的?”
吝大福放下茶盏,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着桌面,“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按照规矩来,无规矩不成方圆。”
叶知微皱起眉头,沉思片刻后说道:“会长,可这规矩……终究是朝廷定下的。”
“用银子买官,于理不合啊。”
吝大福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小叶,你读书多,却还是年轻。这天下的规矩,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
“如今陛下为充盈国库发愁,为朝中那些蛀虫烦恼。”
“这一千万两银子,看似是买命,实则是解陛下的燃眉之急。”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雨中的街道,眼神深邃:“你可知,这些年朝廷的赋税有多少进了那些贪官的腰包?”
“他们结党营私,把持朝政,让百姓苦不堪言。”
“陛下虽然一直在整顿吏治,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因为如今的整顿,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上面的源头动不了,下面的杂鱼就会源源不断。”
“需要杀鸡儆猴了。”
叶知微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会长的意思是,我们……”
“没错!”吝大福猛地转身。
“这一千万两银子,我们替陛下找出那只‘鸡’。”
“事情,我们乾宇商会担着就是,也不会让陛下烦恼。”
“如此一来,陛下既能充实国库,又能震慑那些贪官污吏,何乐而不为?”
叶知微低头沉思,心中却仍有疑虑:“可万一陛下觉得我们商会插手朝廷事务,心怀不轨……”
“糊涂!”吝大福打断他的话,“你以为先帝为何放任我们乾宇商会发展?就因为我们明白一个道理——钱,只有流通起来,才叫钱。”
“我们做生意,赚了钱,再用来修路、建学堂、赈济灾民,在做生意,再赚钱,钱在百姓的手中不断的流通。”
“可那些人呢?他们把钱藏在自家地窖里,让银子烂在土里,让百姓无钱可用,让商业停滞不前。”
叶知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想起自己初入商会时,跟着吝大福走南闯北,见过太多因没钱而日夜工作的百姓。
乾宇商会确实在很多地方修路搭桥,还资助了不少寒门学子。
吝大福走到叶知微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啊,要学的还很多。”
“你现在年纪轻,有着大好未来。”
“记住,我们经商,不仅是为了赚钱,更是为了让这天下的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叶知微抬起头,眼中满是敬佩:“会长,我明白了。只是这一千万两银子,对商会来说也不是小数目,我们……真的要给吗?”
吝大福回到座位上,重新端起茶盏:“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这一步棋,看似冒险,实则是为商会的未来铺路。
只要能得到陛下的信任,以后商会的生意就能更上一层楼。”
“而且,这也是为了天下百姓。”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议事厅的青砖上,熠熠生辉。
窗外雨势渐歇,一道惊雷却在云层深处炸响。
吝大福枯瘦的手指抚过檀木桌上斑驳的木纹,忽然重重叩在匾额边缘。
叶知微下意识挺直脊背,望着会长浑浊眸中泛起的水光。
自入商会以来,他从未见过会长如此失态。
这位大唐商界呼风唤雨的人物,此刻竟像捧着传家宝般,将匾额边缘的缺口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知道为什么当年先帝即位,天下避其姓名,唯有我乾宇商会可以用这个'乾'字吗?\"
吝大福忽然哑声开口。
不等叶知微回答,他已经微微起身。
“先帝曾言,'乾为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天下若有一处可用朕的名讳,必是乾宇商会。'\"
\"这个商会,不仅仅是我们的,也是先帝的,是大唐百姓的!\"
“先帝以走,我们断不能让乾字蒙羞!\"
吝大福一把拽起他,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奇异的光彩。
\"记住,乾字在上,做事何须畏首畏尾?当年先帝将名讳相托,便是要我们替百姓立命!\"
老人突然抓起案上狼毫,饱蘸朱砂在宣纸上疾书,\"乾\"字最后一竖力透纸背,将宣纸都戳出个窟窿。
叶知微望着墙上\"乾\"字与先帝御笔交相辉映,忽觉肩头的分量重若千钧。
那些关于银钱买命的疑虑,在这跨越一代人的信任面前,竟显得如此渺小。
“会长,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吝大福点了点头。
“另外,将这枚玉佩送去长安,送到兵部尚书吴天岩的府中,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