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给方筱染的感觉，就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辈。
那些附加在他身上的响亮名号，在这一刻都被抛之脑后。
尤其是在他提起白戚戚时，双眼中毫不掺加的柔和，让方筱染都难得被触动。
这是家中长辈从未给过她的感觉，竟在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身上感受到。
方筱染苦涩一笑，不知该是开心，还是悲凉。
但不管如何，只要能得到一点关心娘亲的过去，对她来说都是值得的。
“果然很好吃。”方筱染甜甜一笑，只有在这时，她看起来才像一个纯真的少女。
“你若喜欢，也可以经常来吃，不过我得给你开个价，施针就不必，就陪老爷子我说说话便好。”
“祖父这么缺同你说话的人吗？那不妨孙儿陪你如何？”
这时，顾煜清的声音很不合时宜的响起，老侯爷瞬间脸色一沉，方才的和蔼可亲一下子烟消云散，他看向渐渐出现的身影，冷哼一声，没好气的说：“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
方筱染明显从老侯爷眼中看到了厌恶，甚至还夹杂了一点恨意。
到底自己另一个亲孙子死在顾煜清手中，试问换作谁不会生气？
对此，方筱染了然于心，但并未开口，她想看看这二人之间究竟到达怎样的地步。
“孙儿见过祖父。”顾煜清厚着脸皮走过来，冲着老侯爷行礼道，然后漫不经心的来到方筱染身旁坐下，伸手就要去够桌上的酥糖，却被老侯爷冷着脸扫开他的手，“边儿去，没你的份。”
方筱染垂眸抿唇，指尖轻轻捻着袖口的花纹，仿佛置身事外，却又将一切尽收眼底。
顾煜清也不恼，反而勾唇一笑，懒洋洋地收回手：“祖父这般偏心，传出去旁人还以为孙儿是捡来的。”
老侯爷冷哼一声，目光如刀：“你若安分些，我也不至于连块糖都要计较。”
话中暗指再明显不过，当年那场手足相残的惨剧，始终是横在祖孙之间最深的刺。
“孙儿已经安分了这么多年，祖父还想让孙儿怎么安分？”顾煜清面露委屈，可眸色倏地一冷，并以极快的出手，硬是从方筱染和老侯爷的眼皮底下抢过一块酥糖，漫不经心的塞进嘴里。
“太淡了，糖要有糖味。”
这一幕快如闪电，让方筱染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竟能有这般速度？
关键她和老侯爷可都是武功极高之人，在方才竟无一人发觉，并来得及阻止。
难道说他一直都在骗自己？
方筱染皱眉，趁着顾煜清吃糖时，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并将一缕真气释放。
然而真气入体，她并未感觉到有任何的波动与阻碍，倘若他真的会武功，一定能有所察觉。
那么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真的只是巧合？
正疑惑时，方筱染发觉老侯爷的面色变得阴沉，眼中竟透出了杀意。
“怎么？”顾煜清还一脸不解的低头望向方筱染，眸色清浅，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
“没什么。”方筱染摇头，随即又道：“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爱吃甜食。”
“因为吃甜的会让人心情愉悦，你若觉得心中苦涩，可以尝尝看。”
不知他是否是故意的，听到这番话时，方筱染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可再看向他时，却发现已然起身与老侯爷保持了距离。
“出去。”老侯爷极力压抑着怒火，声音低沉如闷雷滚动。
顾煜清立即行礼告退，“那孙儿便不打扰了。”
说着，他还伸手将方筱染拽走，原本方筱染没打算走，可顾煜清这么一闹，她留下也不是，只好同他一起离开。
在转身时，她明显看到老侯爷眼中的愤怒和恨意。
方筱染有些看不透顾煜清，既然知道当年之事是他们祖孙两的心结，他又何必专门来此挑衅老侯爷，这么做对他没有半分好处。
总不能是为了她吧，可老侯爷并没有对她不利的理由，他又何必如此。
很快，二人离开了后山。
直到下山后顾煜清才脸色苍白的长出一口气，颇为无奈的说：“今日之后，我保不齐要去祠堂跪上几天。”
“既然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你又为什么非要那么做？他到底是你祖父，惹怒他对你并无益处。”方筱染古怪的瞥了他一眼，越发觉得这个人看不透。
“闲来无事，总得找点乐子。”不想，顾煜清竟然说出这番话，让方筱染费解，她再次打量着这个人，总觉得他的面容变得模糊，就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让人看不透。
乐子？他居然用这样的借口，可偏偏她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方筱染不再跟他纠结此事，问再多也毫无意义，在她看来，这人远比赵锦要危险的多，需要谨慎面对。
二人一同回到清心居，才进门就有侍女慌张的跑过来，满脸焦急的说：“公子，少夫人，不好了，郑嬷嬷，她……”
听到这话，顾煜清难得一改方才的慵懒轻松，面色凝重的快步跑向郑嬷嬷所在的房间。
方筱染急忙跟上，进门就看到郑嬷嬷面容憔悴，无力的躺在床上，她双目紧闭，气息奄奄，已是弥留之际。
原本郑嬷嬷已经油尽灯枯，不过是靠珍贵的药材强行吊着一口气，能拖到现在已是不易。
最近郑嬷嬷一直忙前忙后，心里很是欢喜，这个冷清的院子里总算多了一位女主人，她想尽可能的安排好一切，不让方筱染操心，可正因如此，她才会病倒。
“治好她。”顾煜清声音平静，可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那是方筱染从未见过的神情，平日里永远挂着完美笑容的面具出现了一道裂缝，露出下面真实的人性。
方筱染没有说话，默默走上前去，替郑嬷嬷把脉，微弱的脉搏在方筱染指尖跳动，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还是冷静的将真实情况告诉顾煜清，“她，没有时间了。”
听到这句话，顾煜清隐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声音冷若寒霜，“还有多久。”
本以为他会发作，可他却冷静的有些吓人。
窗外有风拂过，一片落叶被风卷起，在冷风中打了个旋，无声地落在窗棂上。
方筱染心中不忍，却还是轻声开口，“多则三日，少则，一日，也许，她过不了今夜这一关。”
作为医者，她也想救下郑嬷嬷，这位老人虽只是下人，却给她不一样的亲切感，在侯府多日，若无郑嬷嬷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怕是需得操不少心。
她也知道，郑嬷嬷病重，多半也和她有一定关系，正因如此，她也想尽量延续郑嬷嬷的生命，可她也只是医者，并非神仙，无法将耗尽的生命弥补。
顾煜清没有说话，转身欲走，却被苏醒过来的郑嬷嬷叫住，她声音沙哑，微弱到了极点，“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