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荒谬……”
杨定风眯了眯眼睛,猛地咳嗽了几声。
他笃定哪怕是另一个时空的自己,也决计不会归顺于萧观影,重投魔道怀抱。
但杨定风很快便意识到了一种令他悚然而惊的可能性——
若另一个时空中,萧观影并非甚么魔道中道呢?
一旁的萧观月也看向湖面,倒映而出的影像却令其始料未及:
浩渺云海之上,一方浮空玉台悬于九天。
玉台雕栏画栋,通体由温润的灵玉砌成,散发出柔和清辉。
萧观影一身紫金衮龙常服,并未戴沉重的帝冠,仅以一支墨玉簪束发,少了几分朝会时的凛冽天威,多了几分闲适。
他斜倚在白玉阑干旁,唇角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正侧首与身旁的女子说着什么。
那女子正是萧观月。
她今日未着繁复礼服,一身宝蓝织金袖袍,流云道纹在身形挪移时若隐若现,显得贵气内敛。
长发半挽,簪一支飞凤步摇,凤口垂下的细碎珠珞,随着她微微偏头的动作,在颊边轻轻摇曳,映得她眸光流转,气色莹润,眉宇间一派久居尊位的雍容与安然。
两兄妹在另一个时空中似乎关系极好,并无所谓的正魔之争、手足决裂,二人言笑晏晏的模样,令萧观月不禁心头微酸。
自己有多久没有同兄长这般全不设防地谈心了?
这【横世湖】神妙非常,倒映而出的影像仿若身临其境,萧观月甚至能够感受到另一个【自己】身上淡淡的灵压,好像只有元婴中期的程度?
是了,自己幼时本就不喜修行,空有好资质,但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兄妹二人决裂,这才奋发图强,努力修行,有了今日的成就。
萧观月自嘲一笑:“可惜终究不如他……”
————
“三娘,你这是……”
云玄策站在竹筏边缘,微微低着头,瞥向湖面……叶星云是个好奇性子,偷眼瞧了瞧,却发觉湖面倒映里的云玄策不似身处人间,周围反倒是一片幽冥鬼蜮的模样。
倒影中浮现一方阴铁铸就的判官案几,三娘身着玄色冥吏袍服,正执笔批阅堆积如山的公文。
朱砂笔锋划过处,鬼名册上亡魂生前罪业化作血色咒纹浮现——偷盗者剜目、欺心者拔舌,判词铁画银钩间,十八层地狱刑具已在虚空嗡鸣响应。
忽有锁链哗啦作响,三名青面獠牙的冥府狱卒押解一队半透明鬼物经过。
为首鬼物是个面容极美的女鬼,脖颈套着刻满符咒的青铜枷锁,每走一步,枷上符咒便灼得她魂体滋滋作响。
此番景象不仅仅是叶星云万没有料到,就连云玄策本人观之也皱眉沉思起来:
“这是……我没有被仙选殿选中的时间线?所以我不曾转世,而是去了九幽冥府?”
却见影像继续向前推进,其中一名冥府狱卒上前拱手笑道:“云判,这是新一批自人间拘来的鬼物,正要请云判定夺。”
云玄策却微微一笑,对那冥府狱卒十分客气:“不敢当,云某如今不过李判手底下的一捉刀小吏而已,如今更只是代行判官之责,修为境界也不比各位弟兄强了多少,当不得一声【云判】的称呼。”
那狱卒笑道:“谁不知云判甚得大人器重,只怕高升不远了。”
云玄策轻叹道:“我本是一流落冥府的孤魂野鬼,幸得冥府中的大人看重,为我点醒了命格,自此有了修行之机,战战兢兢修行数百年,方才有今日这等微末修为……哪里敢奢望判官之位?再说在这冥府中无论职位高低,不都是为大人办事!其实无甚分别的。”
青面狱卒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前些日子听闻李判被调去了【转轮殿】,不知何时回返?”
云玄策摇头失笑:“早了……毕竟前段时日,天上的那位姑奶奶神魂遁入九幽,大闹冥府,将府中鬼差杀伤甚多,【转轮殿】鬼差一下子空出了好大一块儿的缺,事事都需要人手,李判是被借调去了,谁知转轮殿的缺何时能有合适的鬼物补上?”
青面狱卒神色不忿道:“那人未免太过霸道……其实说起来她境界也不比咱们高出太多,不过化神而已,竟然只因好友陨落这样的小事大闹冥府,上面也不管一管。”
“兄弟慎言。”
云玄策神色一肃:“那人可是道尊亲传……身份贵不可言,否则区区化神修为而已,如何能够横行冥府?让几位殿主都避之不及,甚至不敢与她照面?”
青面狱卒啧啧道:“有背景就是好!若我也是道尊亲传,每日单单阴冥气就要全部换成上品的来修行!”
云玄策抿嘴一笑:“那等大人物不是我们这样的小鱼小虾能够接触到的,还是踏踏实实修行罢……说不得按部就班,也有望成就【鬼仙】之境。”
“鬼仙?也就是云判你能指望一番了,我等普通鬼差狱卒能修个洞天境就心满意足了。”
青面狱卒撇了撇嘴,将身后的一名鬼魂押解了过来:
“云判,此人名为【李绛眉】,生前为【旋海界】人族修士。”
“在人间时以媚术蛊惑多位魔道修士为己所用,血祭凡人,造下恶业……如今为人所杀,魂魄被我们拘来……您看该如何判?”
云玄策业务极为熟练,几乎不假思索道:
“这是以邪法乱人道心,造杀孽共业……应送去【抽筋擂骨狱】,受鬼差抽其筋、再持铜锤擂其骨,骨碎时魂体如烂泥,再被阴风吹塑人形,以此往复。”
那名为【李绛眉】的魂灵忽地跪地大呼:“大人冤枉!妾身并未驱使那些魔道真君血祭凡人,不过是支取了一二灵资而已,血祭之事……是他们自己所为!无论有没有妾身,那些魔道真君不都会血祭?”
云玄策拧眉道:“若他们因旁人而血祭,我们自会去找旁人,现如今却是应在你这鬼物身上,一个共业的罪名是免不了的。”
“云某生平最恨你这等无端杀害凡俗的修士,若非冥府勾判须秉公执法,我这朱笔只消轻轻一抖,便送你去第十八层阿鼻地狱又有何妨?”
说罢手中朱笔一挥,顿时在文书上写下了判词:“来人,压她去【抽筋擂骨狱】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