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恪手中的醒酒汤碗“当啷”摔在御座台阶上,汤汁渗进青砖缝隙,像极了殿外传令兵甲胄上滴落的鲜血。
他盯着对方护心镜上斑驳的狼首纹章,突然发现那狼眼的位置正被血渍覆盖,仿佛圣兽流出血泪。
“你说什么?乾军入侵了?还是从南边来的?”兵部尚书李崇厚跨前半步,腰间狼头鎏金佩撞在丹墀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余光扫过皇帝铁青的脸色,心里清楚这突如其来的战报将撕开剿匪大捷的谎言——三个月来他虚报的斩首数、吃空的军饷、挪用给儿子马场的两千匹战马,此刻都像悬在脖子上的狼首刀。
“雁门关在北,定襄城在南,乾军怎么可能从南边入侵,你他妈是不是在谎报军情!”他故意提高音量,眼角却瞥见户部尚书张守正袖口露出的账册边角,那是他最忌惮的东西。
传令兵膝盖在青砖上磨出血痕,抬头时喉间带着哭音:“大人容禀!小的亲眼看见乾军战旗上的朱雀纹,领军的大将骑青骓马,腰悬螭龙纹剑...那是乾国摄政王林震仙的标配啊!”
他从怀中掏出半幅残破的旗帜,染血的朱雀尾羽在烛火下分外刺眼。
“定襄城四门已挂乾军大旗,郝爱民更是连自己的官印都献出去了!”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张守正盯着那面朱雀旗,指尖在账册封皮上快速摩挲——南线城防预算被他克扣四成,原本该三年修缮的城墙,如今连女墙都长着荒草。
若乾军真如传言般善用八牛弩,这些豆腐渣工程根本不堪一击。
“坏了!我北燕兵力七成在雁门关剿匪,南线诸城皆是空城......”他突然踉跄半步,故意让账册掉在地上,“陛下,乾军这是声东击西啊!微臣猜测雁门关的匪患就是乾国派去的!其目的就是勾引我们去剿匪,然后他们好绕道南下!”
拓跋恪的怒吼像惊雷般炸开:“调兵!立刻让雁门关的狼师回防!!”
李崇厚心中一紧,狼师若回撤,雁门关的烂摊子将无人收拾,那些被他塞进军队的商队护卫、被他虚报战死的亲卫,都会在撤军时暴露。
他手按剑柄“呛啷”抽出半寸寒芒,与其说是威慑传令兵,不如说是给自己壮胆:“放弃雁门关?黑山十八寨的降匪刚收编,此时撤军必生叛乱!”
张守正听出对方语气中的慌乱,知道戳中了要害。
他捡起账册,指尖划过战马调拔单那页:“李大人心疼狼师?还是心疼您在幽州马场的两千匹良驹?”
这话像重锤砸在李崇厚胸口。
那两千匹战马本应充实雁门骑兵,却被他以“伤病”为由调去儿子的马场,转手卖给西域商队牟利。
他耳尖骤红,索性撕破脸:“张某人少在这含沙射影!你修缮太庙时,用铜箔冒充金箔,贪墨二十万两白银,当我不知道?”
这话直击张守正命门。
去年太庙修缮,他确实联合监理司外甥虚报开支,将半数银两用在自家钱庄周转。
他突然剧烈咳嗽,手忙脚乱地翻找密报,却露出袖口藏着的城防修缮偷工清单:“雁门关剿匪耗银百万,其中三十万两进了您的私宅!代州刺史的密信里,连您小妾的翡翠镯子都记着账呢!”
殿内武将们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
左将军宇文豹握紧狼首刀,他早知道李崇厚吃空饷,但没想到牵扯这么深;右将军赵铁柱盯着张守正的账册,后悔去年没跟着一起捞战马油水。
李崇厚见武将们眼神动摇,立刻转换策略,扑通跪在皇帝面前:“陛下!臣征战半生,此刻若不调回狼师,京城危如累卵啊!”
他偷瞄张守正,发现对方正用脚尖碾藏在账册里的城防款收据,心中暗喜。
只要把水搅浑,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张守正岂能让对方得逞?
他展开代州血书,三十七个血手印在夜明珠下像盛开的红梅:“陛下看看吧!李大人所谓的剿匪,实则是屠杀百姓冒功!这些孩子的眼睛,都是被他的狼师剜去的!”
他突然转向武将们,“各位将军想想,你们在前线拼命,他却在后方卖战马、喝兵血,这样的人也配掌兵?”
赵铁柱的酒壶当啷落地,他想起去年在云州,李崇厚让他们把老弱百姓当匪首斩首,说是凑数请功。
此刻看着张守正手中的血书,他突然觉得喉间发腥,忍不住骂道:“姓李的,你丫的真该被狼叼了!”
李崇厚额头冷汗直冒,知道再纠缠下去必输无疑。
他猛然站起,指向张守正颤抖的手:“你以为自己干净?燕南诸城的城防图,早就被你卖给乾军细作!否则林震仙怎会绕过雁门关,直取空城定襄城?\"
这话纯属捏造,却让张守正心头剧震——他确实曾将过时的城防图卖给西域商人,却不知已被乾军利用。
他盯着李崇厚眼中的狠辣,突然意识到这是对方的反杀之计。
“够了!”拓跋恪的怒吼让狼首烛台剧烈摇晃,烛油溅在两人官服上,“朕不是来听你们互泼脏水的!”
他看着丹墀上散落的密报、账册、血书,突然发现这些文件拼凑起来,就是两位尚书的贪腐地图。
李崇厚怕调不回军队而暴露贪墨,张守正怕不收缩防线而坐实克扣,至于战局如何,他们根本不在乎。
李崇厚偷瞄皇帝阴晴不定的脸色,知道必须抛出最后一张牌:“陛下,狼师若回防,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必能挡住乾军!”
他故意摸向腰间的狼首鎏金佩,那是先王亲赐的信物,“若有闪失,臣全家甘受狼刑!”
这话既是表忠心,也是威胁——若皇帝不调兵,便是不信任狼师,寒了武将的心。
张守正听出其中玄机,立刻搬出先王遗训:“陛下,正所谓狼行千里,必护其心,京城才是根本!”
他抖出黄绫上的先王手谕,“当年先王划下的防线,云中才是核心,燕南诸城本就是弃子!”
他故意忽略手谕中“弃子需坚壁清野”的后半句,反正那些被他克扣的城防款,根本做不到坚壁清野。
拓跋恪盯着御座扶手的狼首雕刻,狼眼空洞无神,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他突然想起张守正提到的“断甲保心”,又想起李崇厚的“狼师忠心”,终于明白这两人争的不是战局,而是谁能在溃败后少担罪责。
李崇厚要保住军权和面子,张守正要保住财权和性命,而他这个皇帝,不过是他们博弈的棋盘。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雁门关大军分两批回防,五万先返京城,三万留守雁门;燕南诸城守军收缩至云中。”
他看着两人瞬间僵硬的表情,知道这折中方案让李崇厚的贪墨有了缓冲时间,也让张守正的克扣有了掩盖机会。
“朕不管你们有什么算计,若再让朕看见互相攻讦,就把你们的脑袋和狼首一起挂在城门!”
殿内鸦雀无声。李崇厚摸着狼首佩上的血渍,张守正悄悄将账册中“燕南城防款”那页揉烂。
两人都目的都没能彻底达到。
这个昏庸的皇帝,哪怕选择任何一个计划实施都可以,然而他却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只为了能平衡朝中这两股势力。
可笑啊,他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诡诈。
这北燕,恐怕要因为皇帝的一道圣旨,而彻底覆灭了。